婚姻生理學(55)_巴爾札克

五十五

　　沉思錄之十八夫妻革命

　　經常會出現這樣一個時刻，人民、女人、甚至最愚蠢的人會發現，別人過多地利用他們的天真無知。最巧妙的政策可以欺騙人很長時期，但如果政策能永遠欺騙人，那人類就太幸福了，人民和家庭便會少流許多血了。

　　但我們希望，前幾篇沉思錄所載的防禦手段足以使一定數量的丈夫逃脫彌諾陶洛斯的魔爪。

　　啊！你們要相信醫生的話，許多偷偷醞釀的愛情都將在「健康女神」的打擊下覆滅，或者由於「丈夫政策」的執行而逐漸消亡。是的（令人欣慰的錯誤！），許多情人將會被「個人手段」趕跑，許多丈夫將懂得用一塊難以穿透的帷幕掩蓋他權謀的手段，許多男人會比那位高喊Nolocoronari！①的古代哲人獲得更大的成功。

　　①拉丁文：我不願加冕為皇。——公元二世紀羅馬皇帝馬克·奧雷爾的一句話。

　　但不幸的是，我們不得不承認一個倒黴的真理。專制制度的安全期雖然好比暴風雨來臨前的時刻，其寂靜程度可使躺在枯草地上的旅行者聽見一英里外的嘎嘎蟬鳴。可是，總有一個早上，一位有身分的女人（我們妻子中的絕大部分將效法她）會用鷹一般的眼光發現使她深受一種惡毒政策之害的巧妙伎倆。最初，她會為自己長期以來恪守婦道而感到憤怒。這一革命將在什麼年紀，哪一天發生呢？……這個有關年代的問題完全取決於每一位丈夫的能耐，因為一個人的能力有大小，執行我們夫婦福音書的教義在程度上自然也有所不同。

　　「一個人只有愛得不深才會這樣算計別人！」被騙的妻子不禁驚叫起來，「怎麼？從第一天起，他就懷疑我了！……太可怕了，一個女人絕幹不出這樣陰險毒辣的勾當！」

　　這就是主題。每一位丈夫都可以猜出他未來那位悍妻的性格會給這主題帶來怎樣不同的表現形式。

　　一個做妻子的不會為此而光火。她會沉默並偽裝沒事。她會秘密進行報復。當蜜月結束，你處於我們所假設的那種危機時，你需要制止的只是她的猶豫不定，可現在，你卻要與她的決心作鬥爭了。她已決定報復。從這一天起，對你來說，她的假面具和她的內心一樣，都成了銅造的了。你對她來說已經無所謂，而且不知不覺地逐漸成了她的眼中釘。一件嚴重程度似乎難以說清的事情會象使一滿杯水溢出來的一滴水那樣，使你突然變得可恨起來，於是，內戰打響了。但你們的和睦宣告結束這一要命時刻和你妻子發現你的陰謀詭計的那一天之間有一段相當長的時間，你完全可以採取一系列防禦手段，且聽我們細細道來。

　　直到此時為止，你只是運用一種無形的力量來保衛你的名譽。但從此以後，你們這部夫妻機器的結構將全部暴露無遺。不久前，你還在預防罪惡，現在卻必須打擊罪惡了。你開始時還談判協商，但現在終於象巴黎的警察那樣跨馬持刀了。你把坐騎一勒，馬兒前蹄騰空，你揮刀怒吼，想驅散暴民而又不傷任何人。

　　如同作家從暗喻到明說需要過渡一樣，丈夫也必須給自已政策的頗為突然的改變找點理由，因為婚姻和文學一樣，其藝術全在過渡得漂亮。對你來說，這一點最為重要。在這個也許是你夫妻生活中最嚴重的時刻，如果你妻子對你的行為有所抱怨，那你會處於多麼尷尬的地位啊！……因此，必須找出一種辦法，證明你第一項政策所暗含的專制性是正確的，使你妻子從思想上對你即將採取的嚴厲措施有所準備，使你不僅不會失去她的尊重，反而獲得她的尊重；使你值得她原諒，甚至使你能在一定程度上恢復你在婚前吸引她的那種魅力……但是，用怎麼樣的政策才能獲得這種辦法呢？……這種辦法是否存在呢？……「當然存在。」

　　但為了發揮我們即將給丈夫打開的寶藏中豐富的模擬手段，做丈夫的必須有高度的機智、恰當的分寸和高超的舞臺藝術！要裝出有熱烈的情感，使你的面貌煥然一新，就必須有塔爾瑪①全部深沉的演技！……這一情感就是妒忌。

　　①塔爾瑪（1763—1826），法國著名悲劇演員。

　　「我丈夫是醋罎子，從我們結婚的時候起，他就這樣……他一直用無微不至的關懷向我隱瞞這種感情。這樣說來，他還愛我囉？……我還可以牽著他的鼻子走！……」

　　這就是你妻子從你故意表演的精彩的喜劇場面陸續發現的東西。一個上層社會的男人如果不能令一個女人相信使她沾沾自喜的事，那就實在太愚蠢了。

　　你必須用天衣無縫的虛偽態度配合你的一舉一動，以引發你妻子的好奇心，使她忙於新的探索，把她拖進你思想的迷宮之中！……

　　技藝高超的演員啊，你能否猜到，外交家般的謹慎態度，狡猾的舉動，神秘的話語，飽含情意的目光，這一切會在一個晚上使你妻子企圖讓你說出你情感的秘密？

　　啊！一面偷笑，一面虎視眈眈；既不撒謊也不說真話；抓住一個女人任性的思想，並且，當你即將把一個鐵頸圈往她脖子上套的時候使她以為你還在她掌握之中！……啊！沒有觀眾，只有你們兩心互相表演的喜劇，你們都為自己必然獲得成功而使勁鼓掌。

　　她會親自告訴你，你拈酸吃醋；向你指出，她比你自己更瞭解你；向你證明，你的狡猾毫無用處；也許還會親自向你挑戰。她為自認為對你佔有優勢而陶醉；你在她眼裡逐漸顯得高貴起來，因為她覺得你的行動十分自然。不過，你的懷疑是沒有用的：如果她想欺騙你，又有誰能阻止她呢？……終於一個晚上，你的感情再也壓抑不住了，你拿一件小事作藉口，大鬧起來，憤怒中，你說出了你之所以走極端的秘密。我們的新法典就這樣頒佈了。

　　別害怕女人生氣，她需要你嫉妒。她甚至要求你對她苛刻。首先，因為她可以從中找到為她行為辯解的理由，其次，她在社會上飾演受害者的角色對她有莫大的好處：她不是因此可以獲得舒舒服服的同情嗎？再者，她還可以把這個作為武器對付你，希望借此引君入甕。

　　她從中清楚地看到了將來欺騙你的無限歡樂，想起你在她周圍構築的種種障礙便暗自竊笑：難道不該跳越這些障礙嗎？

　　女人比我們更能掌握分析兩種人類感情的藝術，她們不是拿這兩種感情作武器對付我們，便是自己成為其犧牲品。她們有愛的本能，因為愛就是她們的整個生命；她們有嫉妒的本能，因為那幾乎就是她們駕馭我們的唯一手段。在她們身上，嫉妒是一種真實的感情，產生於自衛的本能，包含著生死的抉擇。但在男人身上，這種幾乎難以形容的感情如果不作為一種手段來利用，那總不過是一種誤解。

　　嫉妒一個熱愛自己的女人，是推理的嚴重缺點。我們不是被人愛便是不被人愛：把嫉妒放在這兩個極端之上，便成了男人身上毫無用處的感情；嫉妒也許如同害怕一樣，難以解釋，也許嫉妒是愛情上的害怕。但不是懷疑自己的妻子，而是懷疑自己。

　　嫉妒既是登峰造極的個人主義，同時也是錯誤的自尊心、騙人的虛榮心在作怪。女人們小心翼翼地培養男人的這種可笑的感情，因為這樣一來，她們便可以得到開司米大圍巾、服裝費、鑽石，而且對她們來說，這種感情是她們權力的晴雨錶。因此，如果你不象被嫉妒蒙住了眼睛，你妻子便會提高警惕，因為她不提防的陷阱只有一個，就是她自己給自己做的陷阱。

　　所以，假如一個丈夫十分精明，能使妻子身上遲早會發生的不可避免的革命按我們剛才指出的巧妙的方向發展，妻子一定很容易被騙過。

　　這樣，你就把這一奇怪的現象帶進了你的家庭，幾何學已經通過漸近線給我們指出了這一現象的存在。你妻子總想欺騙你，但又總辦不到。就如同越解越緊的結一樣，她越是使勁，以為這樣可以達到獨立自主，其實只能對你的權力更有利。

　　一位親王最高明的手法，就是在讓人民為保護他的寶座去送死的時候，仍然使他們相信，是他在為他們戰鬥。

　　但許多丈夫在實行這一作戰計劃時，最初都感到困難。如果妻子偽裝得十分巧妙，那麼從什麼跡象才能知道她已經看出你長期欺騙她所使用的手段呢？

　　首先，論海關的那篇沉思錄和有關床的理論已經闡述了多種猜出女人思想的方法，但我們並不企圖在本書中詳列人類思想的潛力，因為範圍實在太大了。現在舉一個例子。在農神節這一天①，羅馬人在十分鐘內發現有關他們奴隸的事比全年其他時候瞭解的要多！必須在你的家庭中也規定這類農神節，模仿傑斯勒的做法。傑斯勒看完威廉·退爾把自己孩子頭上的蘋果射下來以後，心裡暗自嘀咕：

　　「這人非除掉不可，因為，如果他想殺我，我准跑不了。」②

　　你知道，如果你妻子想喝魯西榮葡萄酒③、吃羊裡脊、隨時出門、閱讀《百科全書》，你必須立即催促她這樣做。首先，她看見你的做法與以前的做法完全不同，便反過來對自己的欲望產生懷疑，思想上認為你改變政策必然有目的，因此，你給她的任何自由，她反而不敢消受。至於這一改變可能帶來的不幸，將來自有分曉。在變革之中，首要的原則就是引導無法阻止的不利因素的方向，通過避雷針呼喚雷電，將之引導到井裡。

　　①農神節，羅馬的節日，約在一月。這一天，金吾不禁，官民同戲。

　　②公元十四世紀，瑞士處於日耳曼帝國統治之下。傳說民族英雄威廉·退爾不滿大法官傑斯勒侮辱瑞士人的做法，因而被捕。傑斯勒知他是著名的箭手，罰他把放在自己兒子頭上的蘋果射下來，威廉一箭中的，一時傳為佳話。後傑斯勒終為威廉·退爾所殺。

　　③魯西榮即今日法國的東比利牛斯山省，盛產葡萄。

　　最後，喜劇的最後一幕準備開場了。

　　從你妻子身上出現最微小的初期跡象那一天到發生夫妻革命的時刻止，一直不是以具體形象便是以理性中的人物形象或隱或現的情人，此時只消你妻子一招手，便立即回答：

　　「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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