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生理學(44)_巴爾札克

四十四

　　沉思錄之十五論海關

　　「啊！不，夫人，不……」

　　「因為，先生，裡面可能有些不雅觀的東西……」

　　「夫人，難道您認為我們要求象過國境那樣，搜查跨過您門檻，或從您寓所出來的人，以便知道他們是否給您帶來幾件走私的首飾嗎？不是的，不會有什麼違禁的物品，而我們的做法，夫人，並非故意刁難，因此，也沒有要上稅的意思，您放心好了。」

　　先生，在本書第二部分所談的一切方法之中，夫妻海關法也許最要求你發揮你的聰明才智和先天（即婚前）獲得的知識了。為了能夠「實行」，做丈夫的應該事先深入研究拉瓦特的著作①，並領會其原則。要使自己的目光和理解力習慣於以驚人的速度判斷、捕捉能反映人類思想的哪怕最微小的身體跡象。

　　拉瓦特的《面相法》創造了一門真正的科學，而終於在人類知識中佔據了一席之地。如果說，這本書剛出版時引起過某些懷疑和譏笑，後來，著名的醫生加爾②以其有關顱骨的精湛理論對這位瑞士人的面相法作了補充，有力地支持了他細緻深入、發人深省的觀察。有頭腦的人、外交家、女人、一切為數不多，但卻篤信這兩位著名人物理論的人，經常有機會發現其他表達人類思想的明顯跡象。身體的習慣、筆跡、聲音、舉止都曾經不止一次地給下列的人以啟示，使之心裡有數，如：鍾情的女子、狡猾的外交家、行政官員或君主等，他們必須一眼看出愛情的流露、尚未為人知曉的叛逆陰謀和內在的優點。內心激動的人好比一隻可憐的螢火蟲，不自覺地從全身的毛孔中放出光來，而本身則在一個光圈裡移動，每一使勁都使光線搖曳，長長的亮跡顯示出自己的行蹤。

　　①拉瓦特（1741—1801），瑞士哲學家、詩人、基督教神學家，「面相學」的發明者，著有《面相法》一書。

　　②加爾（1758—1828），德國醫生，「骨相學」的發明者。

　　這就是你必須掌握的一切知識要領，因為夫妻間的海關行動只意味著迅速而深入地觀察所有進出你府邸的人看見你妻子以後或即將與你妻子見面時的心態和外在表現。丈夫此時仿佛一隻蜘蛛，蟄伏在難以察覺的蛛網當中，等待冒失的蚊蟲入彀掙扎，便從遠處傾聽、判斷，看看是敵人，還是自己口中之食。

　　這樣，你便可以獲得在兩種截然不同的情況下仔細觀察撳動你家門鈴的單身人士的手段。這兩種情況就是：當他即將進來和已經進來的時候。

　　在進門的時候，即便未開口說話，他也已經暴露了許多問題！……

　　他或用手輕輕一撥，或把手指插進頭髮好幾次，把象徵性格的額前一綹頭髮弄下來或撩上去；

　　或者用男高音、次女高音、女高音或男中音輕輕哼一支快樂或憂傷的意大利或法蘭西小調；

　　或者整理一下有象徵意義的領帶，看領帶尖系得是否美觀大方；或者把襯衫或睡衣上被弄皺或弄亂的襟飾按平；

　　或者偷偷作一個詢問的姿勢，想知道自己那頂金色或棕色、捲曲或平直的假髮是否還在原來戴的部位；

　　或者仔細檢查指甲是否清潔或者剪得很好；

　　或者用雪白或保養得不夠好、戴著漂亮或不漂亮手套的手，再卷自己的髭須或腮邊的鬍子，或者用一把小小的玳瑁梳子將須和鬍子梳了又梳；

　　或者用輕柔和重複的動作，試圖把自己的下巴擺到恰恰在領帶中央的位置；

　　或者手放在口袋裡，左右腳換著，把身體搖來擺去；

　　或者眼盯著靴子，將靴子擺過來，擺過去，仿佛在自言自語：「噯，我說，這只腳肯定長得不錯！……」

　　他或者步行或坐馬車來，或者擦掉或不擦掉弄髒他鞋子的一點點泥印；

　　他或者甚至一動不動，毫無表情，象一個正在抽煙的荷蘭人；

　　他或者眼盯著門，仿佛從煉獄出來的孤魂，等待著聖彼得和他的鑰匙；①

　　①據聖經傳說，聖彼得是掌管天堂鑰匙的聖徒。

　　他或者遲疑著，不去拉門鈴的繩子，或者拉的時候，漫不經心、急急忙忙、隨隨便便，或者象一個對自己做的事充滿信心的人；

　　他或者已經怯生生地撳過了門鈴，鈴聲在寂靜的屋裡迴響，象冬天一個小兄弟修士會修道院裡晨禱的第一下鐘聲；或者使勁拉響了門鈴之後，還繼續拉，因為聽不到僕役的腳步聲，他感到很不耐煩；

　　他或者吃一片糖檳榔，使口中散發出一股幽香；

　　他或者姿勢很不自然地吸一撮鼻煙，一面小心翼翼地拂去可能把他的白襯衫弄髒的煙末；

　　他或者看看自己周圍，樣子仿佛在估價樓梯的燈、地毯、樓梯扶手，就像是個家具商人，或者建築承包商；

　　或者這個單身漢是個年輕人，或者老頭兒，身上覺得冷，或者熱，慢吞吞地、滿臉愁容地，或者快活地走來，等等。

　　你看，在你樓梯的梯級上，可以觀察到數目驚人的現象。

　　我們剛才對這一人物的輕描淡寫使你看到了這人物內心的一個千變萬化的、精神上的萬花筒。我們甚至不想使女人來到這個能暴露內心世界的門檻，因為我們的發現已經夠多的了，如果這樣，更會象海邊的沙粒，數也數不盡，抓也抓不著。

　　的確，站在這扇關著的門前面，一個男人會覺得周圍只有自己；而且，只要在等候，心裡便會開始一段無聲的獨白，一陣難以形容的自言自語。這時候，一切，直至他的腳步，都能洩露他的希冀、他的欲望、他的意圖、他的秘密、他的優點、他的缺點、他的品性道德，等等。總之，一個男人站在梯間，就好象一個十五歲的少女在第一次領聖體前夕來到懺悔間裡一樣。

　　你需要證據嗎？……仔細觀察一下這個單身漢從門外走進屋裡時，他臉上表情和舉止態度立刻發生的變化吧。簡直比歌劇院舞臺人員變換佈景、溫度變換天氣、雲彩陽光變換晴空等的速度還要快。

　　一踏進你的門廳，這位單身人士剛才在樓梯上自然流露出來的種種思想一下子無影無蹤，連一瞥能說明問題的目光也看不見了。一般社交場合所裝出來的假惺惺的神態象一塊厚厚的面紗，把一切都裹得嚴嚴實實。但做丈夫的如果機靈的話，必定一眼便已猜出他來訪的動機，對客人的思想洞若觀火。

　　他的種種動作，無論是向你妻子走過去、和你妻子談話、注視你妻子、向你妻子行禮、告辭等都一個比一個能說明問題。

　　聲音的高低、儀錶、局促、微笑、甚至沉默、憂鬱、對你表示的殷勤，一切都是跡象，你應該不露聲色地看在眼裡，即使有不愉快的發現，你也應裝作若無其事而處之泰然，照樣談笑風生。這方面的眾多細節，我們無法一一詳述，只能由讀者來心領神會，他們應該懂得，這是一門廣博的學問。這門學問從分析目光開始，一直到發現緞子面的鞋或皮靴中一個腳趾頭因惱恨而有所動作為止。

　　但還有客人走出去的時候！……因為必須預先估計到你可能會錯過在門口嚴格觀察的機會，所以客人告辭出門便事關重大，尤其是因為這再次對單身人士的研究必須按同樣的原則進行，只不過與第一次的觀察方向相反罷了。

　　然而，出門的情況十分特殊，這時候，敵人已經越過可能被觀察的一切防禦工事，來到街上！……一個聰明人看見一個男子從車輛出入的大門口出現，便一定能猜到訪問的結果。此時，跡象會少得多，但卻非常明顯！這是結局階段。客人通過幸福、痛苦、或快樂的最直截了當的表情，立即使人知道他這次訪問的重要結果。

　　此等跡象很容易收集，譬如向房子或你那套公寓的窗口投去的目光、緩慢或懶洋洋的步伐、象傻瓜那樣不斷地握手、或者非常得意地連跳帶蹦、或者由於內心激動而欲行又止。總之，剛才在樓梯間，問題十分清楚地向你提了出來，有如外省某個學院提出以一百埃居為報酬邀請你做個講演一樣，現在到了門口，這些問題已經找到了明確的答案。如果要一一列舉能表露人的內心感受的各種不同舉動，實在是強我們之所難，因為，那是全憑感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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