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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第二階段:不管怎樣,即使長,我也不戴假髮!上帝!假髮太難看了!

  一天早上,你會聽見一個愛火未能平息而心弦更被愛情撩撥得更為震顫的年輕的聲音驚叫起來:「怎麼,你長白頭髮了!……」

  第三階段:為什麼不戴一頂完全可以亂真的假髮呢?假髮能夠亂人耳目,真是功莫大焉;再說,假髮可以保暖,防止感冒,等等等等。

  第四階段:假髮戴得十分巧妙,把不認識你的人都騙過了。

  你心裡總惦著假髮。出於自尊心,你每天早上都著意修飾,其精心程度足可與手藝最佳的髮型師媲美。

  第五階段:不理會假髮了。——上帝,每天晚上要摘下來,早起又要小心翼翼戴上,真煩死人了!

  第六階段:假髮下露出幾根白髮。假髮有點鬆動。禮服領子托起了下面一圈假髮。注意觀察的人會發現你脖梗上有一道白線與假髮較深的顏色形成鮮明的對比。

  第七階段:假髮象堆亂草(請原諒我使用這種比喻),你不管假髮了……一位大智大慧的女性賞臉幫助我闡明了我作品中最隱晦的某幾個段落。她問我:「先生,您想通過這假髮說明什麼呢?……」

  「夫人,」我回答道,「當一個男人對假髮變得漠不關心的時候,他就成了……成了……反正您丈夫肯定不會那樣。」

  「但我對丈夫並不……(她在尋找合適的字眼)……他並不可愛;他身體不很好;他喜怒無常;他並不……」

  「那麼他對假髮一定漠不關心了。」

  我們彼此注意著對方。她裝出一副儼然的態度,而我則露出一絲難以捉摸的微笑。我說道:「我發現必須特別尊重女性的耳朵,因為那是她們唯一最聖潔的東西。」我擺出一副有重要事情透露的樣子。那位美麗的夫人低下眼睛,仿佛知道聽我講下面這番話時自己必定會臉紅似的。

  「夫人,今天,大臣不會因說了個『不』字或者『是』字而被處絞刑了;也不會再發生沙多布裡昂折磨弗朗索娃·德·富瓦的事①,我們也不再會腰配長劍,隨時準備一旦受到侮辱便拔劍復仇了。相反,在這個文明進步一日千里,只消上二十四堂課便能獲得起碼知識的世紀,一切均必須順此潮流以達到完善的境界。因此,我們再不能使用我們祖先那種粗野不文的語言了。當今這個時代,人們能生產質地纖細、光彩奪目的布帛、豪華的家具、絢麗的瓷器,而過去的時代則連說話也拐彎抹角,嚕嚕嗦嗦。因此,必須創造出另外一些新詞來取代莫裡哀使用的那種可笑的表達方式,因為正如當代一位作者所說,這位偉大人物的語言對用薄紗做衣裳也嫌厚的夫人們來說,實在是太放肆了。

  ①指一八〇九年在巴黎上演的一出詼諧歌劇中的故事。妒心極重的沙多布裡昂伯爵把自己美貌的妻子弗朗索娃·德·富瓦藏在布列塔尼的一座宮堡中,一面向法王弗朗索瓦一世謊稱妻子長相太醜,沒有資格出入宮廷。經過一連串曲折的劇情發展,國王終於使伯爵認識到,要使妻子忠誠,必須信任妻子,而不能光是擔心,把妻子禁閉起來。

  「當今的上流社會人士比學者們更曉得希臘人天生喜歡神秘故事。這個富有想像力的民族懂得用神奇的色彩去渲染自己歷史上古老的傳說。他們的行吟歌手全都是詩人和小說家,通過他們的聲音,國王便變成了神祗,其愛情冒險故事口口相傳,成了不朽的典故。根據法律學士、《神話字典》一書的經典作者匈普雷先生的解釋,『迷宮』是一塊用圍牆圍起來的地方,裡面樹林掩映,有樓閣裝點其間,佈置之巧妙,使年輕人一旦涉足,便再也走不出來。只見到處都是花叢,東西南北,無數小徑穿插縱橫,看起來都是樣子完全相同的道路;年輕人必須耐著性子披荊斬棘,在亂石叢中與一頭名叫彌諾陶洛斯①的怪獸周旋。可是,夫人,如果您記得彌諾陶洛斯是神話傳說中帶角的獸類裡最危險的怪獸,雅典人為了不受其害,答應每年不管收成好壞,都向它奉獻五十名童女,您就絕不會苟同那個好心腸的匈普雷先生的錯誤解釋。他把迷宮只看做一座英國式的花園。您一定會從這一奇妙的神話中看到一種巧妙的隱喻,或者說得更精確一些,這神話用忠實而可怕的形象描繪出婚姻的危險。最近在赫爾庫拉農②發現的壁畫終於證明了這種看法。事實上,學者們根據幾位作者的描述,長期以來一直相信彌諾陶洛斯是只半人半牛的怪物;但是赫爾庫拉農的第五幅古畫所顯示的這一神話怪獸整個身體是人,只有腦袋是牛;並且為了消除任何疑竇,還畫出它被忒修斯擊斃於腳下③。

  ①彌諾陶洛斯,希臘神話傳說中的半牛半人怪物,系克裡特王彌諾斯的妻子和波塞冬送來的一頭白毛公牛所生,被養在克裡特的迷宮內,每年要吃童男童女各七名,巴爾札克用以喻指使丈夫戴綠帽子的情夫。

  ②赫爾庫拉農,意大利古城,公元七九年被維蘇威火山爆發所噴出的火山熔岩所埋,一七一九年發掘出來。

  ③忒修斯,希臘古代神話中的英雄,曾進入克裡特迷宮,殺死吃人的牛頭人身怪獸。

  「您瞧,夫人,為什麼我們不能求助於神話傳說來加強在我們頭腦裡逐漸產生,並使我們不能象我們先輩那樣大笑的虛偽心理呢?所以,當上流社會中一位年輕的女士沒把有身分的女人用以掩蓋其行為的面紗戴得十分好的時候,換了我們的先輩,一句話便能一針見血地都說明了,可是您,就象許多謹小慎微的夫人一樣,卻說:『噢,是呀,她十分可愛,不過……』——不過什麼?……——『不過,有時見異思遷……』夫人,我曾經苦苦思索這最後一個詞的意義,尤其是您用這個詞來表達與其本身意思相反的意義這種修詞手段,但是,百思不得其解。因此,韋韋便是最後一隻說出我們先輩這個詞的鳥兒,但很可惜是向清白無辜的修女說的,而修女的不忠絲毫無損于男人的名譽①。如果妻子見異思遷,那麼,按照我的看法,丈夫便會遇到彌諾陶洛斯。如果遇到彌諾陶洛斯的這位丈夫是個風流人物,也有一定的聲望,許多丈夫的確值得同情,那麼,談起他來,您還會嬌滴滴地說:『A先生是一個很值得尊敬的人,他妻子很漂亮,但聽說他內心並不幸福。』所以,夫人,可尊敬的、內心並不幸福的男人,妻子見異思遷的男人,或者遇到彌諾陶洛斯的丈夫,正是莫裡哀筆下的丈夫。好了,喜歡現代口味的女神,您看這些說法是否已經夠清楚明瞭、雅而不俗了呢?」

  ①韋韋是十八世紀法國詩人格萊塞所寫一首諧趣詩中的鸚鵡,為一所修道院中的修女豢養,後從下層人那裡學到了不少粗話,因而失寵,改過自新後,獲得修女們的饒恕。

  「噢,我的上帝,」她微笑著說道,「如果確有其事,用一兩個字或者用一百個字來說明,那又有什麼關係?」

  她把兩膝微微一屈,向我行了個禮,轉身走了,可能去找那些文學家在序言中經常提到的伯爵夫人和小說家常常用以烘托或創造古籍氣氛的隱喻性人物去了。

  至於你們,你們讀我的書,人數雖不太多,但更為真實,如果你們中間有人與我剛才說的那位丈夫有著共同命運的話,那麼我要提醒你們,你們是不會一下子感到內心並不幸福的。一個男人在夫妻感情上達到這種程度是一步一步的,並且是不知不覺的。許多做丈夫的甚至一輩子內心不幸而不自知。這種家庭變革總有一定的規律,因為蜜月的變化正如天上之月有從圓到缺各個階段一樣,每一對夫妻都逃不脫這種規律!我們不是已經證明了道德的自然界和物質的自然界一樣,有其本身的規律嗎?

  你年輕的妻子,正如我們在別處已經談過,是絕不會不經過認真思考便去找情人的。在蜜月接近下弦階段時,你已經使她心裡產生了你不能滿足她欲念的感覺,你給她打開了生活的書頁,你膚淺而單調乏味的愛情使她對靈與肉結合的詩一般的境界悠然神往,活象一隻膽怯的鵲兒,雖然鳥銃聲停息以後,心中尚存餘悸,但依然探首巢外,凝視周圍,看著這大千世界。她洞悉你們耍的機關,本能地感到你逐漸淡漠的情愛所留下的空虛,認識到只有找一個情人才能重新獲得自己在愛情上那種其味無窮的自由判斷的機會。

  你等於把濕柴烘乾,好讓別人生火。

  在你們兩人所處的情況下,沒有一個妻子,即使是最貞潔的妻子,不認為自己應該獲得,或者曾經夢想獲得強烈的愛情,也沒有一個妻子,即使最最貞潔的妻子,不認為自己容易衝動,因為人總有一點自尊心,會故意誇大敗在自己手下的敵人的力量。

  「如果做規矩女人只不過有些危險,倒也罷了……」一位上了年紀的夫人對我說,「但那叫人受不了。我從未碰見過一個不想假裝被騙失足的貞潔女人。」

  就這樣,甚至在情人還未出現以前,女人便已經研究其合法性了。在她內心,責任、法律、宗教,以及她強自壓抑的本身暗藏的欲念不斷地進行鬥爭。而對你來說,這就是事物新秩序的開始,就是大自然這寬大而仁慈的母親對一切面臨險境的生物所發出的警告。大自然在彌諾陶洛斯的脖子上系上鈴鐺,象在使旅人談虎色變的毒蛇尾部安放了響鈴一樣。

  於是,你妻子內心便出現了我們將稱之為初期徵兆的現象,誰不能戰勝這些徵兆便活該倒黴了。那些看到這裡回憶起曾經發現自己內心產生過此等徵兆的人可以直接閱讀本書的結論,這樣他們便可以得到安慰。

  一對夫妻所處的這一局面,不論延續時間的長短,將是本書的出發點,也是我們大體觀察的結束。聰明的人應該懂得看出一個女人所流露出來的神秘跡象、幾乎難以覺察的徵兆和無意中做出的表示。而下一篇沉思錄將向初次涉獵婚姻這門崇高學問的人士描述一下這方面的大致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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