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生理學(26)_巴爾札克

二十六

　　兩個人初次嘗試在一起生活，女的興沖沖地憧憬著幸福，腦子裡對妻子的責任感覺猶新，渴望討丈夫的歡喜，而道德也很有說服力地向她指出，愛情與義務並不矛盾。這初次嘗試被稱為蜜月。如果為了一輩子生活在一起而結合的兩個人彼此並不充分瞭解，蜜月又怎能延續下去呢？如果說有什麼值得驚訝的話，那就是我們的道德在夫婦的床第周圍所散佈的蹩腳謬論未能激發多少怨憤！……

　　賢人的生活象平靜的小溪，而浪子的生涯則似激流，淘氣的孩子一路上摘掉所有的玫瑰，回程時只落得處處荊棘，人在少年時瘋狂揮霍，耗盡百萬家財，因而一輩子再也不能享受那百萬金錢本來可以給他帶來的四萬法郎年金。這一切從道德角度看都是平凡的真理，但當我們想到大多數男人的所為，這些真理便顯得那樣新鮮。你看吧，那就是一切蜜月的真實寫照，是蜜月的歷史，是結果而不是原因。

　　但是，有些男人接受過得天獨厚的教育，有一定的思考能力，習慣於處心積慮，以便在政治、文學、藝術、商業或私人生活上嶄露頭角。這些人結婚時都希望獲得幸福、用愛情或力量去統治一個女人，結果都落入同一個陷阱，在一定期間內享受到有限的幸福以後，全變成了白癡。這裡面肯定有問題，而問題的答案就在人類靈魂中我們無法知道的深處，而不在我們曾經用以解釋若干此類現象的那些具體事實。如果對所有男人在這種情況下必然會不知不覺違反的秘密規律進行危險的探討，即使失敗了也是光榮的，所以我們不妨冒險一試。現在就讓我們作這個嘗試吧。

　　不管白癡們說愛情如何難以解釋，愛情本身和幾何學一樣有其顛撲不破的定律。但人類的每一種性格都任意去改變這些定律，我們認為，這都是我們身體的無數組織隨意行動所造成。如果我們只看見光的種種效應而看不到其本源，許多人便會拒絕承認太陽是個運行著的統一體。這樣一來，瞎子也可以隨意嚷嚷了。我雖然沒有蘇格拉底那樣的智慧，但也可以象他一樣自詡只懂得愛情①。下面，我將試著推斷出幾條有關愛情的理論來，省得那些已婚或將要結婚的人去絞盡腦汁。這樣，他們便可以很快就知道愛情的實質了。

　　①在公元前四世紀的雅典作家格賽諾豐的作品《宴會》中，蘇格拉底曾經這樣說：「我實在舉不出我生命中有哪個階段沒有愛情。」

　　然而，我們以上的全部看法都可以歸納為一個命題，這命題可以看作是，如果人們願意的話，愛情這一神秘理論的末項或者首項，如果不儘快解決，你們最後很可能會感到厭煩。這一定理就包含在下列公式之中：

　　五十七

　　在兩個有情人之間，愛情持續的長短與女方初期的抗拒或者社會上各種偶然事件給你的幸福造成的障礙成正比。

　　如果你的欲念只能維持一天，那你的愛情可能連三夜也延續不了。這一規律的原因在哪兒呢？只要我們睜開眼睛看看周圍，到處都可以發現這方面的證據：在植物界，不斷生長的植物活得最長；思想的產品昨天產生而明日消亡，在自然界，違反妊娠規律的胚胎只能導致胎兒夭折。一切能延續的東西無不是時間長期蘊育的結果。長久的記憶來自長久的過去。如果說愛情是孩子的話，情欲便是成人。這種支配自然界、人類和感情的規律正是我們上面所指出的一切婚姻都違反的規律。這一原則創造了我們中世紀的愛情故事，如古代敘事詩中的亞瑪迪、朗斯洛、特裡斯丹之類的人物①，他們愛情專一，簡直人間少有，是我們民族傳奇的體現，但由於我們模仿希臘文學的結果，這種民族傳奇被扼殺了。行吟詩人所想像和描繪的這些優美形象充分證明了這一事實。

　　①上述三個人物均系文學作品中著名的多情騎士，亞瑪迪是《高盧騎士亞瑪迪》的主人公；朗斯洛是《朗斯洛或囚車騎士》的主人公；特裡斯丹是《特裡斯丹和綺瑟》的主人公。

　　五十八

　　我們只有關心、愛護一種東西，並為之付出了心血，才會對這種東西有持久的感情。

　　我們上述的沉思默想，在有關愛情最重要規律的原因方面向我們揭示的一切，可以歸納為下面一句格言，這句格言不僅是因，而且也是果。

　　五十九

　　在一切事情上，有多少付出才有多少收穫。

　　這條道理一看自明，不必我們再費唇舌。我們只想再補充一點。我們認為這一點是頗為重要的。有人說：一切事情都是真真假假，這倒說明了一個事實。由於世間事物確有不同的方面，人對這些事物的看法亦各有不同。人的思想天生詭辯，對這一事實的解釋自然有異。這個事實就是：

　　在天地萬物中，總存在一正一反的規律。一切生命都是兩種相反力量取得平衡的結果。因此，在我們研究的這個問題，即愛情問題上，有一點可以肯定：如果你給得太多，你的收穫反而會少。母親向孩子們表露自己全部愛心，反而會使孩子們心裡產生無所謂的感情，因為孩子們無法報答，便變得無所謂了。一個女人如果愛人超過被人所愛，必然會受到虐待。只有使男女雙方力量永遠處於均衡的愛情才是永久的愛情。但這種均衡總是能夠達到的：兩人中愛得最深的一個總在愛得最少的另一個的掌握之中。如果愛情能將就這一不平等的現象，那歸根結底難道不只是一種心甘情願的犧牲麼？

　　當哲學家發現世界上只有一條定理，如同只有一個上帝一樣，發現我們的思想感情也從屬使太陽運行、鮮花開放、宇宙存在的同等規律時，能不從心底裡產生讚歎之情麼？……

　　也許必須從這愛情的純精神方面去尋找下列命題的理由，這一命題可以充分闡明蜜月和黃月的問題。

　　定理

　　男人從厭惡走向愛，但一旦開始愛並由愛產生厭惡時，便永遠不會再愛了。

　　在人的某些組織中，感情是不完整的，如同某些貧乏的頭腦中思想可能不完整一樣。因此，有些人有能力抓住事物之間存在的關係，但並不下結論，有能力抓住每一種個別的關係，但並不把這些關係聯繫在一起，有能力看、比較和表達，同樣，人的心中也可能孕育不完全的感情。在愛情方面，如同在其他任何藝術方面一樣，天才就在於能把想像力和實踐的本領統一起來。世界上有許多人唱歌總唱不全，思想殘缺，感情也不完整，既不能協調愛的行動，也不能協調自己的思想。總之，他們是不完整的人。把悟性高的人與沒有悟性的人捏合在一起，只會造成不幸，因為萬事必須均衡。

　　性格、思想、社會地位和財產如何以種種方式破壞這種均衡的問題，我們留給在名媛貴婦們的客廳裡娓娓清談、在背後悄悄議論的賢哲之士去探討吧。我們現在要研究的是蜜月西墜，黃月東升的主要原因。

　　生活中存在著一種比生活本身更強有力的源泉，這是一種迅猛的、動力不知來自何方的運動。人類不認識這一旋轉力的本源，猶如地球不知道本身自轉的原因一樣。我把這種不明的力量稱為生活的激流。這激流卷走了我們最寶貴的思想，消磨了大多數人的意志，不由分說地把我們沖走。所以，一個有良知的人（如果他是商人，就一定會到期償還借款，毫釐不爽），也要按照容易遵守但必須每天遵守的生活規律，才能避免一死或也許比死還可怕的疾病。但儘管每天晚上都念叨：「哎呀，明天我可不能忘記吃藥片了！」到頭來，還是被正正式式地釘進棺材，一埋了事。世事無常，應該如何解釋呢？難道是缺乏毅力？但意志最堅強的人也束手無策；難道缺乏記性？但最有記性的人也在劫難逃。

　　每個人都可以在旁人身上看到這一事實。這一事實就是使大多數丈夫與蜜月無緣的原因之一。最聰明的人即使能夠避開我們上文所談的種種暗礁，但往往亦無法不自食其果。

　　我發現男人對待婚姻和婚姻所帶來的危險有點象對待頭上的假髮。也許下面列舉的看待假髮的各個階段是人類生活的一種公式吧。

　　第一階段：將來我會長白頭髮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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