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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那麼誰來照看我這朵嬌嫩的花呢?各種可怕的想法有如萬箭鑽心刺透了我的心。他可能已經在受苦,而我,我是他的妻子,他的娜塔莉,我卻在這裡!我與你已結成一體,卻不能分擔你的痛苦,你的危難!你的心裡話向誰傾訴呢?你對之傾訴一切的耳朵,你怎麼能夠失去它呢?暴風雨卷走的親愛的含羞草啊,你只能在一塊土地上散發你的芳香,為什麼你從這塊土地上移走了呢?我仿佛孑然一身已有兩個世紀之久,即使在巴黎也感到寒冷。我已經哭了好多次。我是你破產的根由!這在一個鍾情女子的思緒中是什麼題目啊?你把我當孩子對待,要什麼給什麼;你把我當交際花對待,一個冒失鬼為她可以揮霍掉自己的全部錢財。啊!你所謂的高尚其實是對人的侮辱。你以為我離開了華服、舞會、歌劇院、出風頭就活不成麼?我是一個輕浮的女子麼?你以為我不會進行嚴肅的思考,也象有助於你的享樂一樣有助於你發財致富麼?若不是你此刻與我遠離,受苦而又倒黴,先生,你這樣無禮,我真要痛駡你一頓!竟然將你的妻子貶低到這等地步!天哪!我為什麼要出入交際場呢?是為了叫你臉上光彩啊!我梳妝打扮是為了你,這你知道得很清楚。我有錯處的話,也算受到殘酷的懲罰了。你離我而去,對我來說,就是給我們的夫妻生活抵罪,而且是很苦的抵罪。我們過去的快樂過分圓滿了,應該用巨大的痛苦來付出代價。現在,這巨大的痛苦果然來到了!我們向世人好奇的目光精心遮掩了我們的幸福,經常大宴賓客,又有我們愛情上那些不為人知的瘋狂舉動穿插其間,經過這一切之後,確實除了遠離人世以外,什麼都不再可能了。親愛的朋友,孤獨孕育偉大的激情,我嚮往著偉大的激情。我到交際場上去幹什麼呢?我在那裡出盡風頭又送給誰呢?啊!到朗斯特拉克去生活,生活在你父親修整的土地上,生活在你修繕得如此豪華的城堡中,和你的孩子一起等待著你的歸來,每天早晚向你送去母與子的祈禱,妻子與天使的祈禱,這不也是半個幸福麼?這握在我雙手之中的合十的小手,你看見了麼?在你珍貴的信中,你叫我憶起那極度幸福的時刻,我將每天晚上回憶這些,你也會回憶這些麼?噢,是的,你愛我與我愛你的程度是相等的。這一良好的信念是驅邪消災的護身符。我懷疑你的程度不超過你對我的懷疑。我已經悲痛欲絕,我已經肝腸寸斷,我將你在外的這六年看成是要穿越的沙漠,我在這封信裡能為你寫下什麼安慰之辭呢?好了,我還不是最最不幸的人。我們的小兒子難道不會使這沙漠生機勃勃麼?是的,我想給你生一個兒子,必須生一個男孩,是不是?好啦,別了,親愛的心上人,我們的良好祝願和我們的愛將到處跟隨著你。灑在這信紙上的淚水,會不會將許許多多我無法表達的事情統統告訴你呢?我在下面的方格裡放上給你的親吻,拿去吧!

  你的娜塔莉

  愛情的表白使保爾沉醉,加上信中有意喚起他對往日歡樂的回憶,這一切都引起他的遐想。他將往日的歡樂一一回想,想把他妻子懷孕的事搞個明白。一個人越是幸福,越是戰戰兢兢。對於心腸特別軟的人——這軟本身就包含著一點軟弱——,嫉妒和擔心與幸福以及幸福的程度成正比。性格堅強的人既不嫉妒也不擔心:嫉妒是懷疑的一種表現,擔心是心胸狹窄的一種表現。無限的信任是偉人的主要標誌:如果他受了騙上了當——強大有力與軟弱同樣可以使人上當受騙——,他會把蔑視當作斧頭,砍斷一切。這樣偉大的人是極其罕見的。精神支持著我們這個脆弱的機體,但有一股莫名其妙的巨大力量否認一切。精神將我們拋棄,我們只好聽任那巨大力量的擺佈,這種事,誰沒有遇到過呢?有幾件不容置疑的事實已在他心中紮下了根,他是將信將疑。他不由自主地感到妻子所言極不可靠。他一方面受到這種情緒的折磨,另一方面,純潔的愛情表示以及他對娜塔莉的信任又將這吃不准推翻。他思緒已亂,又將這封冗長的信反復讀了兩遍,仍然不能對他妻子作出任何定論,既不能說她好,也不能說她壞。囉嗦和簡潔同樣能使愛情變得偉大。

  為了充分理解保爾即將處於什麼地位,必須設想他此刻正在飄洋過海,正象他漂浮在自己一望無垠的往昔上一樣。他的整個一生有如萬里無雲的碧空重新在他眼前出現。懷疑的旋風過去後,他最後又回到信徒、基督徒、鍾情的人那種毫無雜念的純潔而完整的信仰上,內心的聲音使這種信仰更加堅定。為了充分理解保爾的處境,同樣也必須首先將他寫給亨利·德·瑪賽的信複述出來,然後再看看亨利·德·瑪賽給他的覆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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