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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你真嚇死我了,親愛的媽媽,」娜塔莉大叫起來,「這些訓戒,我怎麼記得住呢?我這麼莽撞,這麼幼稚,怎樣才能做到事事盤算得當,三思而後行呢?」

  「親愛的小丫頭,我今天只是對你說說,日後這些你都會學到的,只是要以慘痛的過失,以行為失檢為代價才能換取親身的體驗,而那些過失可能會使你遺恨終身,給你的生活帶來憂煩。」

  「從何處著手呢?」娜塔莉幼稚地問。

  「本能會指引你,」母親又說道,「此刻,保爾想得到你,遠遠勝過他愛你。由欲望產生的愛情是一種期望,隨著欲望的滿足而來到的愛情才是現實。親愛的,你的威力正要表現在這裡,整個問題的癥結皆在於此。哪個女人在結婚的前夜不為人愛戀呢?結婚之後仍為人愛戀,你才會永遠為人所愛。保爾是個意志薄弱的人,他很容易習慣成自然。他向你讓步一次的話,以後就會總是向你讓步。一個為丈夫熱烈嚮往的妻子提什麼要求都可以。我見過許多女人,她們根本不瞭解我們占統治地位的最初時刻有多麼重要,把這段時間用去幹蠢事,幹毫無意義的傻事。這種荒唐事,你可不要幹!丈夫最初的激情所賦予你的那種威望,你一定要好好利用,叫他養成對你服服帖帖的習慣。要叫他讓步,你要挑那最不講道理的事兒,以便通過讓步的程度來衡量你的權勢達到了什麼程度。叫他高高興興去做一件十分有道理的事,那算什麼本事啊?那他服從的難道是你嗎?卡斯蒂利亞的一句諺語說得好:鬥牛要得勝,必抓牛犄角;①一旦它發現自衛也好,掙扎也好,都毫無用處,它就算被制服了。你的丈夫若為你幹下蠢事,你就控制住他了。」

  ①意為迎難而上,從難入手。

  「天哪!為什麼有這麼多說道呢?」

  「因為,我的孩子,婚姻是一輩子的事,丈夫也不是隨便什麼男人。所以,不論在什麼事情上,決不要作把別人當作知己那種荒唐事。不論言也好,行也好,總要謹慎,克制。你甚至可以表現得冷淡,不會有什麼危險,因為這種態度可以任意改變,而愛情表現得淋漓盡致可就過頭了。親愛的,在這世界上,女人惟有跟丈夫是一點也不敢放肆的。不過,話又說回來,要保持自己的尊嚴,沒有比這更容易的事了。『你的妻子不應該做什麼事,說什麼話,你的妻子不能做什麼事,說什麼話!』這些話是最大的法寶。女人的一生就在『我不願意!』和『我不能!』這兩句話裡。『我不能!』是弱者抵擋不住的理由,儘管這弱者也睡覺,也哭泣,也引誘別人。『我不願意!』才是強者的理由。女性的力量這樣便充分顯示出來了。所以,這句話只有在重要的場合才能用。一個女人怎麼使用、怎麼解釋、怎麼變換這兩句話,更是成敗的關鍵。這些統治辦法似乎都包含著爭辯,但是有一個辦法比這些都好。親愛的,我呀,我是用信念來統治的。你丈夫相信你的話,你就什麼都可以幹。要使他產生這種如宗教信仰一般的信念,必須使他確信你理解他。你不要以為這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一個女子什麼時候都可以向一個男子證明她愛他,但是要叫他承認他為人所理解,這就比較難了。我應當什麼都告訴你,我的孩子,因為對你來說,會出現各種複雜情況的生活,兩個人的意志應該協調的生活,明天就要開始!你確實想到這種困難了麼?要把你們兩個人的意志協調起來,最好的辦法,就是使家中只有一個意志。許多人認為一個女人這樣調換角色會惹禍。可是,親愛的,這樣,女人就成了左右大事的主人,而不是被動地承受了,這一利便足以補償一切可能產生的弊!」

  娜塔莉親吻了母親的雙手,在手上灑下了感激的淚水。象那些肉體的激情一點也激發不了精神上的熱情的女子一樣,她突然領悟了這門高級女性策略的意義。嬌生慣養的孩子即使面對最過得硬的理由也不認輸,仍然固執地堅持自己的要求。娜塔莉與這些孩子十分相似,孩子直觀的邏輯又使她找到了一個個人的理由,她又舊話重提了:

  「親愛的母親,」她說道,「前幾天你還大講特講你一個人就能照管保爾的前程,為此需要作準備,現在為什麼你又改變了主意,就這樣扔下我們不管了呢?」

  「因為那時候我對我的義務的範圍和我欠債的數字都不清楚,」母親說道,她不願道出自己的秘密。「再說,從現在起不出一、兩年,關於這個問題,我會給你答覆的。保爾就要來了,咱們穿好衣服吧!你一定要象討論這個生死攸關的婚約那天晚上那樣溫柔嫵媚,可親可愛,知道嗎?因為今天事關拯救咱家的剩餘財產和送你一件東西的問題。我對這件東西十分依戀,簡直達到了迷戀的程度。」

  「什麼東西?」

  「Discreto.」

  保爾四點左右來到。他上前與岳母交談的時候,臉上極力顯出親切、瀟灑的神情,埃旺熱利斯塔太太仍從他額頭上見到團團陰雲。一夜的斟酌和醒來以後進行的思考使他額頭上陰雲密布。

  「肯定是馬蒂亞斯說什麼了!」她心中暗想,一面打定主意一定要把老公證人的工事摧毀。「親愛的孩子,」她對保爾說,「你把首飾留在小桌裡。說老實話,這些東西差點在我們之間釀成不快,我再也不願意看見。再說,正如馬蒂亞斯指出的那樣,必須將這些首飾賣掉,以便為你買進的土地支付第一批款子。」

  「這些首飾已經不屬￿我了,」保爾說道,「我已經送給娜塔莉,為的是你看見她佩戴這些首飾,就會忘記這些東西曾經使你難過。」

  埃旺熱利斯塔太太拉住保爾的手,強忍自己感動的淚水親切地與他握手。

  「你們聽著,我的好孩子們,」她望著娜塔莉和保爾說道,「如果是這樣,我要跟你們做一樁生意。我勢必要賣掉我的珍珠項鍊和耳環。對,保爾,我的財產,一個蘇我也不願意把它變成終身年金,我忘不了我欠你多少錢。可是,說老實話,要賣掉Discreto我實在捨不得,我覺得那簡直是一場災難。這顆鑽石上有腓力二世的綽號①,這顆鑽石點綴過他那王公之手。這是一顆有歷史意義的寶石,阿爾伯公爵撫摸它足足有十年時光,這寶石就鑲在他劍柄的圓頭上。不,這不能賣。埃利·瑪古斯給我的耳環和項鍊估價為十萬法郎以上。為了履行對我女兒許下的諾言,我已經交給你們一批珠寶。拿那些珠寶來跟這耳環和項鍊換吧!你們是佔便宜的,不過,這對我又有什麼壞處呢!我是不計較物質利害的。這樣,保爾,用你的積蓄,你鬧著玩似的就一顆鑽石一顆鑽石地給娜塔莉做成冠冕形發飾或者穗狀鑽石串了。你的妻子就會有燦爛奪目的鑽石首飾,從中得到真正的享受,而不是只有那些廉價的新奇的首飾,那些只有在小家碧玉中才流行的小玩意了。賣就賣吧,可是,既賣掉了這些老古董,又在本家中保留了這些精美的寶石製品,不是兩全其美嗎?」

  ①腓力二世的綽號為ElDiscreto,意為「審慎」或「克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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