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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在這第二戰役中,保爾的前途已經完全改觀,可是他自己還不知道。隨著他結婚而過來的兩個人當中,最精明強幹的一個已經變成了他的主要敵人,並且考慮怎樣將自己的財產與保爾的財產分離。克裡奧爾性格使他的岳母與別的女人大不相同。保爾看不出這種區別,他還不大能猜想出其岳母的老謀深算。克裡奧爾女人天性很特別,從智力方面說,她與歐洲有聯繫;從感情強烈甚至不符合邏輯來說,她與熱帶有關;從她既能作惡也能行善,既能忍受惡也能忍受善的那種冷漠、毫不在乎來說,她又與印度①相關聯。這倒是相當迷人的天性,但也是危險的天性,正象一個孩子,如果無人照看也很危險一樣。這種女人也象孩子一樣,想一下子無所不有;象孩子一樣,為了煮一個雞蛋,可以把房子燒了。在驕奢淫逸的生活中,她什麼都不考慮;一旦熱情迸發,她什麼都想得出來。她自搖籃時期起,便生活在黑人的包圍之中,她的性格中有黑人的那種惡毒,也象黑人那樣幼稚。象黑人和孩子一樣,她會執著地要一件東西,而且欲望越來越強烈,而且可以把這種想法醞釀很久才表現出來。這是長處和短處構成的奇異的組合,西班牙的才具在埃旺熱利斯塔太太身上強化了這種奇異的組合,法蘭西的彬彬有禮又在這奇異的組合上塗上了光滑的彩釉。她的這種性格由於幸福而沉睡了一十六年,後來又被生活瑣事所佔據。首次遇到的仇恨向她揭示出自己的力量,於是,這種性格蘇醒過來,象大火一樣燃燒起來,在生命的某一時刻,在這女人失去了自己最珍貴的感情,並需要一個新的因素為她處心積慮的活動提供營養的時刻,這種性格便大放異彩了。娜塔莉有三天還要留在她母親的影響之下呢!吃了敗仗的埃旺熱利斯塔太太卻覺得只有一天了,那是一個女兒與她母親一起度過的最後的一天。娜塔莉和她的丈夫已註定要一起穿過巴黎社交界的荊棘叢和大路。這個克裡奧爾女人只要說一句話,就能影響他倆的一生,因為娜塔莉是盲目相信母親的。出一個主意,在這樣具有偏見的頭腦裡,會具有什麼樣的意義啊!一句話就可以決定整個前程!任何法典、任何人間的機構都不能防止一句話殺人的道德罪。這正是社會司法機關的缺欠。這也正是上層社會的風習與下層民眾的風習之間的區別:一個坦率,另一個虛偽;一個用刀子,另一個用語言或思想的毒汁;對一個的懲罰是死刑,對另一個則不加懲處。

  ①指西印度群島。

  第二天近午時分,埃旺熱利斯塔太太正在娜塔莉的床沿上半臥著。醒來的時候,母女二人又談起她倆共同生活時的幸福回憶,極盡相互愛撫、溫存之能事。她們共同生活過程中,從來沒有發生過任何不睦來破壞她們感情的和諧、想法的默契以及享樂上的相互照應。

  「可憐的親愛的小姑娘,」母親流著真情的眼淚一再說道,「你在家一直是說一不二的,可是明天晚上你就要屬￿一個男人,對他必須俯首帖耳。一想到這些,我怎麼能不難過呢?」

  「噢,親愛的媽媽,你說對他要俯首帖耳麼!」娜塔莉情不自禁象撥浪鼓一般搖搖腦袋,表現出可愛的頑皮勁。「你為什麼笑?」她又說下去,「你的各種心血來潮的要求,我父親不是一直滿足你的麼?為什麼呢?因為他愛你。人家不是也愛我麼,嗯?」

  「對,保爾對你是懷著愛情。可是一個已婚婦女若是不當心,沒有什麼比夫妻恩愛消散得更快了。一個妻子對她丈夫影響如何,取決於結婚之初,一定得給你出些好點子。」

  「你不是和我們一起過麼……」

  「可能,親愛的孩子!昨天舞會上,我對咱們結的這樁親事有什麼危險進行了許多思考。你應該通過一些小事慢慢建立起妻子的威信。我在場會對你有害無益,如果這些小事人家都歸結為我的影響,你的家豈不變成了地獄?象我這麼傲氣十足的人,你丈夫頭一回大膽皺皺眉頭,我還不立刻走出家門?與其有一天我要走出家門,我的意思,還不如乾脆不進這個家門的好。你丈夫要是害得咱倆不和,那我是不會饒恕他的。相反,這個家由你當家作主的話,你丈夫之于你就相當於你父親之于我,就無需擔心這種禍事了。象你這樣年輕、不懂事、心腸又軟的人,這種策略會使你為難,可是你一定要在家中成為絕對的君主,你的幸福要求你如此行事。」

  「媽媽,那為什麼你剛才說,我對他應該俯首帖耳呢?」

  「親愛的小丫頭,一個女人要說了算,就必須擺出丈夫要她幹什麼她就幹什麼的樣子。不知道這個的話,一次不合時宜的反抗,就可能將你的前程葬送。保爾是個意志薄弱的小夥子,他可能聽憑一個朋友支配,甚至說不定會落入另一個女人的掌心,他們會叫你受他們的影響。你要叫他聽你的,才能防止這些苦惱。與其叫他受制於別人,叫他受制於你豈不更好?」

  「那當然,」娜塔莉說道,「我只會希望他幸福。」

  「親愛的孩子,我只想到你的幸福,而且希望在這麼重要的事情上,在將要遇到的暗礁中,你不要丟了指南針。作娘的這麼想,也是正常的。」

  「可是,親愛的媽媽,我們兩人一起不就力量大了麼?不僅可以呆在他身邊,而且無需害怕你似乎很害怕的皺眉頭。保爾是愛你的,媽媽。」

  「嘿嘿!恐怕他怕我更勝過愛我吧!今天我要對他說,我讓你們到巴黎去,我不去。你到時候好好觀察觀察他!你會看到,儘管他要極力掩飾,還是會喜形於色的!」

  「為什麼呢?」娜塔莉問道。

  「為什麼嗎?親受的孩子,我說的錯不了,就象金口聖約翰①一樣。這話我要親口對他說,而且當著你的面對他說。」

  ①金口聖約翰即約翰·克利索斯通(340—407),曾擔任君士坦丁堡主教,以雄辯著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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