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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這些傢伙們大概知道不會有照外省風俗習慣辦的婚禮和宴會,也沒有正午在教堂裡舉行的婚禮,所以他們惱了。那好,親愛的母親,」他吻著埃旺熱利斯塔太太的手說道,「簽訂婚約那天,我們給他們來個舞會,就象讓市民在愛麗舍田園大道廣場上歡慶節日一樣,怎麼樣?我們要給我們的好朋友們帶來簽訂婚約的又苦又甜的快樂,在外省這種事是很稀罕的。」

  這一事件具有極大的重要意義。埃旺熱利斯塔太太訂于簽訂婚約之日宴請波爾多全城的人,而且表示要為這最後一次宴請大肆鋪張,以便給社會上愚蠢的謠言以有力的回擊。這是在大庭廣眾面前莊重宣佈給保爾和娜塔莉成婚。這一盛大節日的準備工作進行了四十天,給這個節日命名為「茶花之夜」。樓梯上,前廳裡,用餐的大廳裡,到處都是茶花。辦理婚前各種手續以及為設立長子世襲財產而在巴黎進行的奔走正好要求這麼多時日。與朗斯特拉克毗鄰的土地,已經買進;教堂的結婚預告業已發佈;懷疑的陰雲已經消散。朋友也好,敵人也好,都一心為上述的節日準備衣著。這些事情要花許多時間,第一次會談所提出的難題已經不再提起,因婚約問題進行的帶火藥味的爭執,那些話,那些辯論,也都漸漸淡忘,無論是保爾還是他的岳母,都再也不想那些事了。正如埃旺熱利斯塔太太所說,這難道不是兩位公證人的事麼?但是,生活是如此湍急的河流,誰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事情呢?——回憶的聲音突然將你喚醒,可惜這回憶常常來得為時過晚。這聲音使你憶起一件十分重要的事實,一個迫在眉睫的危險。應該簽訂保爾和娜塔莉的婚約的那天,埃旺熱利斯塔太太清早醒來,半睡不醒中,這種鬼火突然在她心中一閃。馬蒂亞斯同意索洛內提出的條件的當兒,她說過一句話:「Questacodanonèdiquestogatto!」①此刻,一個聲音又在她耳邊喊出這句話。

  ①見本卷第517頁注①。

  埃旺熱利斯塔太太雖然辦事十分無能,但她心中不由得想道:

  「既然精明強幹的馬蒂亞斯先生心平氣和了,想必他心滿意足了,使夫妻雙方中的一方吃了虧,一方占了便宜。」那麼受損害的大概不會是保爾的利益,當然她原來希望如此。那麼交付戰爭費用的可能是她女兒的財產了?她打算要求就婚約內容作出說明,卻沒有考慮到,如果她的利益受到嚴重損害,她應該怎麼辦。這一天對保爾的夫妻生活將產生十分重大的影響,所以就決定每個人思想狀況的某些外界形勢進行一些說明,乃十分必要。埃旺熱利斯塔公館要賣掉,瑪奈維爾伯爵的岳母對於準備這個盛大節日不惜一切花費。庭院鋪了黃沙,支起了土耳其式的帳篷,雖然是冬季,仍用灌木裝飾起來。從昂古萊姆到達克斯交口稱讚的茶花,鋪滿了樓梯和前廳。為了擴大宴會廳和舞廳,有幾處整面的牆壁都拆毀了。波爾多在某種程度上是個在殖民地大發其財的人家爭富鬥闊、大講排場的城市,現在這座城市正等待著已經宣佈的仙境出現。八點鐘左右,最後討論婚約的時候,專愛看盛裝的婦女走下馬車的人們,已經在大門兩側排成了人牆。就這樣,簽訂婚約的時候,富麗堂皇的節日氣氛對人的思想產生了影響。在緊要關頭,點燃的燈籠在燈架上發出紅光,首批到達的馬車正在庭院中迴響。兩位公證人與訂婚的一對男女、岳母一起進餐。馬蒂亞斯的首席幫辦那天晚上負責接收簽到,同時要提防婚約內容叫人大膽看了去。進餐時他也是座上客。

  每個人都可以翻翻自己的回憶錄,他們會發現:那天晚上,任何人的衣著,任何一個女子都比不上娜塔莉那麼漂亮。娜塔莉渾身是花邊和綢緞,髮式俏麗,頭髮卷成千百個小卷垂到頸上,宛如綠葉襯托著的一朵鮮花。她穿一條櫻桃紅的絲絨長裙,這個顏色挑選得十分巧妙,使她顯得更加容光煥發,她的深色眼珠,深色頭髮更加迷人。埃旺熱利斯塔太太仍然具有四十歲女人的姿色,戴著她的珍珠項鍊,用審慎鑽石別針別住,目的是以此駁斥那些誹謗之辭。

  為了理解這個場面,必須說明:簽訂婚約時,保爾和娜塔莉一直坐在爐火旁邊的長沙發上,監護人帳目那一款他們都沒聽。他們兩人都還稚氣十足,一個因欲火如焚而興高采烈,另一個因迫不及待的期待而同樣興高采烈,展現在他們眼前的生活一如碧空萬里,他們富有,年輕而又情愛甚篤,他們不停地低聲耳語。保爾覺得自己的愛情已經披上了合法的盔甲,他欣喜若狂地親吻著娜塔莉的指尖,輕拂著她那如雪的後背,觸摸著她的秀髮,他從這非法的大膽舉動中得到無比的快樂,同時又不想叫外人的目光發覺這內心的快樂。娜塔莉擺弄著印度羽毛扇。這是保爾送給她的禮物。按照某些國家的迷信說法,這樣的禮品對愛情來說很不吉利,就跟送剪刀或其他利器一樣。大概這會使人聯想到古典神話中的帕耳卡①吧!埃旺熱利斯塔太太坐在兩位公證人旁邊,宣讀婚約條款時,她聚精會神一字不漏地聽著。監護人帳目一節,由索洛內起草,講得頭頭是道。埃旺熱利斯塔先生留下了三百幾十萬法郎,經他七折八扣,娜塔莉的一份就只剩下了前面已經說過的那個了不起的數字:一百一十五萬六千法郎。埃旺熱利斯塔太太聽完這一節,便對年輕的一對說:「孩子們,你們倒是仔細聽著啊,這是你們的婚約啊!」幫辦喝了一杯糖水,索洛內和馬蒂亞斯擤擤鼻涕。保爾和娜塔莉望望這四個人,聽聽前言部分,兩人又開始聊起來。夫妻雙方帶來多少財產;死亡又無子女時總的贈與是多少;不論子女數目多少,民法允許的以用益權形式贈與的四分之一和以虛有權形式贈與的四分之一是多少;構成夫妻共同財產的基金是多少,贈送給女方的首飾多少,贈送給男方的圖書、馬匹多少,這一切都無人提出異議,順利通過。然後是設立長子世襲財產問題。等到全部宣讀完畢,只剩下簽字時,埃旺熱利斯塔太太便問,設立這長子世襲財產會帶來什麼後果。

  ①帕耳卡,希臘神話中掌管生、死、命運的三女神的總稱。

  「長子世襲財產嘛,太太,」索洛內先生說道,「是一份不得轉讓的財產,從夫妻雙方的財產中預先提取構成,為家中每一代長子之用,同時不得剝奪該長子一般分割其他財產的權利。」

  「對我女兒來說,會產生什麼後果呢?」埃旺熱利斯塔太太問道。

  馬蒂亞斯先生見掩蓋不住事情真相,便開了口:

  「太太,長子世襲財產是從夫妻兩份財產中抽出來單獨設立的財產。如果將來妻子首先死亡,留下一個或數個子女,其中有一個為男性,那麼瑪奈維爾伯爵對這些子女只能使用三十五萬六千法郎,他以用益權形式的四分之一贈與和以虛有權形式的四分之一贈與也從這個數目裡出。這樣除了共同財產的利息以及夫妻共同財產的回復等項以外,他對子女的債務就降到了十六萬法郎左右。如果情形與此相反,保爾伯爵首先死亡,同樣也留下男性子女,那麼瑪奈維爾夫人也只能支配三十五萬六千法郎,支配瑪奈維爾先生財產中的贈與部分——這部分根本不包括在長子世襲財產內——,支配回復為首飾的部分以及夫妻共同財產中她加入的那部分。」

  馬蒂亞斯先生深謀遠慮的決策,到這時,其後果就顯示得一清二楚了。

  「那我的女兒算破產了!」埃旺熱利斯塔太太低聲說道。

  年老的公證人和年輕的公證人都聽到了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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