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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我們留著,」埃旺熱利斯塔太太說。

  「你錯了,」埃利·瑪古斯回答說,「用這些首飾值的錢去投資,五年之內給你帶來的收入,你能有同樣漂亮的鑽石,又保留了本金。」

  婚約的爭論本來已經引起某些傳聞,這一席相當古怪的交談傳揚開去,又證實了這些傳聞。在外省,沒有別人不知道的事。家中的用人聽到有幾次提高了嗓門,便猜測爭論十分激烈,比真實的程度還要誇大幾分。他們與別人家僕役說三道四,那些話又不知不覺擴散出去。然後,從低到高,這些閒話又傳到主人耳朵裡。對於兩個同樣富有的人成婚,無論是上層還是全城的人都是兩眼緊盯著。不論是大人物還是小人物,每個人對這事都那麼關心。結果一個星期以後,稀奇古怪的傳聞在波爾多城滿天飛:什麼「埃旺熱利斯塔太太正在出售她的公館,那麼她是破產了」呀;什麼「她提出要將首飾賣給埃利·瑪古斯」呀,什麼「她和瑪奈維爾伯爵之間,什麼都還沒談妥」呀等等。這樁婚事會不會成呢?有人說「會」,有人說「不會」。人們盤問兩位公證人,兩位公證人進行闢謠,說這些都是誹謗之辭。他們說,只是在設立長子世襲財產問題上,有一些純屬規章制度方面的難題尚未解決。不過,當輿論已經順著一面坡往下滑的時候,要讓它再沿著這面坡滾上去是很困難的。雖然保爾每天都到埃旺熱利斯塔太太家去,雖然兩位公證人那麼說,虛情假意的謠言仍在繼續。有幾位少女,她們的母親或姑母,自己或家人夢想的婚事不成,就象一個作家不能原諒自己的鄰居成名一樣,也不能原諒埃旺熱利斯塔太太那麼得意。這西班牙人家二十年來鋪張奢華、大名鼎鼎,使一些人自尊心受到傷害,現在他們要進行報復。省政府一位要人說,假使雙方談崩了,兩位公證人和雙方家庭也是不會有別的說法和做法的。設立長子世襲財產費時很長,似乎又證實了波爾多政界要人的懷疑。

  「整個冬季,他們給大家解悶。然後,到了春天,他們要去洗礦泉浴。過了一年我們會得知,婚事吹了。」

  「為了照顧兩家人的面子,」這些人說,「肯定會說,難題既不是來自這一方,也不是來自另一方。要麼說是司法部不肯,要麼說在長子世襲財產上起了爭吵把婚事給搞吹了。這個你們還不明白?」

  「埃旺熱利斯塔太太過的日子,」那些人說,「瓦倫西亞那①的銀礦都開出來,大概也不夠。不得不採取極端措施的時候,那肯定是什麼都精光了!」

  ①瓦倫西亞那是墨西哥銀礦。

  對每個人來說,這都是估計美貌的寡婦到底開銷多大的上好機會,以便乾脆確定她已經破產!眾說紛紜,莫衷一是,有人甚至為這婚事打起賭來。按照世俗慣例,這些不知趣的饒舌不脛而走,惟獨當事雙方不知道。跟保爾或者跟埃旺熱利斯塔太太,誰也沒有結那麼深的仇,或者友情那麼深厚,要去告訴他們。保爾到朗斯特拉克去辦事,正好利用這個機會和城裡的幾個年輕人到那裡去打獵,也算是對單身漢生活的告別。可是社交界都把這次打獵看成確確實實證實了大家的懷疑。吉亞斯太太有一個女兒待嫁,在這種情況下,她覺得前去探個虛實,並且對埃旺熱利斯塔母女慘遭失敗高高興興地表示悲傷的時機已到。娜塔莉和她的母親看見侯爵夫人那假惺惺的面孔都大吃一驚,急忙問她是不是發生了什麼倒黴的事。

  「怎麼?」她說,「波爾多城裡的傳聞,你們一點不知道麼?我也覺得那是假話,可我還是前來瞭解瞭解真情,以便制止這些謠言。即使不能到處都制止,至少在我那個朋友圈子裡可以制止。受這種謠言的欺騙,或者為這種謠言推波助瀾,真正的朋友都不願意處於那麼一種曖昧的地位。」

  「到底出什麼事了呢?」母女二人問道。

  吉亞斯夫人高高興興地把每個人怎樣說的都講述了一遍,對她的兩位摯友該捅的地方都捅過了,沒有漏過一刀。娜塔莉和埃旺熱利斯塔太太笑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這位朋友講這一番話是什麼意思,意圖何在,她們心裡早就明白了。埃旺熱利斯塔這個西班牙女人差不多就象賽莉梅娜對阿爾西諾艾那樣報復起來①:

  ①見莫裡哀《恨世者》第三幕第四場。

  「親愛的,你對外省這麼熟悉,一位母親有一個女兒要嫁出去,可是又嫁不出去,或者是沒有嫁奩,或者是沒有鍾情的小夥子,或者是缺少美貌,或者是缺少才智,有時這幾樣都缺,這樣的母親會幹出什麼事來,你怎麼能不知道呢?她會攔截驛車,她會殺人,她會在街道拐角處等待一個男人,如果她還值錢,她甚至能委身於人一百次。在波爾多,處於這種地位的人很多,肯定是這些人把她們自己的想法和做法安到我們頭上了。生物學家給我們描繪過許多猛獸的生活習慣,可是他們倒把尋找丈夫的母親和女兒給忘了。這些人就是鬣狗,照大衛王的說法,她們尋找可吞噬的獵物,而且除了野獸的天性之外,又加上男人的智慧和女人的天才。這些波爾多的小蜘蛛,貝洛爾小姐,特朗小姐之流,忙忙碌碌織她們的網已經織了這麼久,可是到現在還沒看見一隻蒼蠅飛上來,還沒聽見周圍有翅膀拍動的聲音,她們惱羞成怒了。這我可以理解,她們語言惡毒,我也原諒她們。可是你呢,既富有又有貴族頭銜,什麼時候想把女兒嫁出去就能嫁出去;你沒有一點外省的土氣,你的女兒聰慧,美貌,集各種長處於一身,可以自由選擇佳婿;你的巴黎風韻使你那麼與眾不同,居然也有些穩不住勁了,這倒真叫我們莫名驚詫!婚約中的規定,搞法律的人認為這對左右我女婿前程的仕途有用,難道我要把這些條款向公眾報告不成?公眾磋商的怪癖難道還要觸及個人家庭的內部事務麼?難道要用密詔將你們這外省的各位父親、母親都召集來,要他們對我家婚約的各項條款進行投票麼?」

  緊接著,對波爾多的挖苦、譏笑如急流洶湧、奔騰咆哮起來。反正埃旺熱利斯塔太太就要離開這座城市了,她可以將她的朋友、她的敵人一一列舉出來,對她們極盡諷刺挖苦之能事,毫無顧忌地任意鞭撻他們。她將多少時候以來一直憋在心裡的觀察所得、一再推遲的報復話語,也都一古腦發洩出來,同時也在尋找原因,什麼人到底因了什麼利害關係而在那裡任意顛倒是非,混淆黑白。

  「不過,親愛的,」吉亞斯侯爵夫人說,「瑪奈維爾先生在這種時刻到朗斯特拉克去小住,大肆招待年輕人……」

  「哎!親愛的,」貴婦人打斷吉亞斯夫人的話說道,「你以為我們會採取小戶人家那種小氣作法麼?對保爾伯爵還能象一個要逃走的男人那樣給他拴上鏈子麼?你以為我們需要讓警察局看守他麼?我們會害怕什麼波爾多的陰謀詭計把他從我們手裡搶走麼?」

  「親愛的朋友,請你相信,聽你這麼說,我真高興極了……」

  侯爵夫人的話沒有說完,便被貼身男僕打斷。他進來稟報保爾到。象所有的鍾情男子一樣,保爾覺得跑上四法裡路來與娜塔莉歡聚一個小時是十分愉快的事。他把朋友們留在朗斯特拉克打獵,一個人穿著馬靴,戴著馬刺,手握馬鞭來到。

  「親愛的保爾,」娜塔莉說道,「你此刻來到,真不知道是給這位夫人一個什麼樣的回答呢!」

  當保爾得知在波爾多流傳的那些誹謗之辭時,他不但沒有發火,反倒哈哈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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