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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六


  第三部 發明家的苦難

  引言

  一個時髦青年的慘痛的懺悔

  第二天,呂西安辦好身份證的簽證手續,買了一根冬青樹的手杖,在地獄街廣場搭上一輛布穀鳥①,花十個銅子車費坐到隆于莫。第一晚,在離阿帕戎七八裡處歇下,睡在一個農家的馬房裡。走到奧爾良已經精疲力盡,出三法郎搭一條便船到圖爾,路上只花掉兩法郎伙食。從圖爾到普瓦捷,呂西安走了五天。過了普瓦捷,身邊只有五法郎了,他拼著最後一些氣力繼續趕路。有一天走在曠野裡,天黑下來了,正想露宿一宵,忽然從窪地裡望見有輛馬車上坡,車夫旁邊坐著一個男當差。呂西安不給車內的客人,車夫,以及坐在車夫旁邊的當差發覺,爬在車廂背後兩個包裹中間,穩住身子,睡著了。早上,陽光射著他的眼睛,四下裡人聲嘈雜,把他驚醒過來,他一看,認得是芒斯勒。十八個月以前,他心中充滿著愛情,希望,快樂,就在這小鎮上等候德·巴日東太太。當下他發見自己渾身灰土,周圍擠著一群趕車的和看熱鬧的人,知道要挨駡了,跳下來正想說話,車內卻走出兩個旅客,使他見了開不得口:原來是新任的夏朗德省省長,西克斯特·杜·夏特萊伯爵,帶著他的妻子路易絲·德·奈格珀利斯。

  ①當時專走巴黎和郊區的小型載客馬車,名叫布穀鳥,只有四個到六個座位。

  伯爵夫人道:「沒想到這樣巧,我們竟是同路!跟我們一起上車吧,先生。」

  呂西安朝夫婦倆冷冷的行了禮,眼神帶著又慚愧又威嚇的意味,把他們瞪了一眼,往芒斯勒鎮外一條橫路上走開了。他想找一個農家,弄些牛奶麵包當早飯,歇息一下,再靜靜的考慮前途。他還有三法郎。《長生菊》的作者渾身發熱,一口氣跑了很久,沿著河往下走去,一路打量地形,風景越來越美了。晌午走到一處地方,四周是楊柳,中間一大片水,看上去象一口湖。他受著田園野趣的吸引,停下來眺望那清新茂密的林子。河的支流上有一個磨坊,連著一所屋子,樹梢中露出茅草蓋的屋頂,頂上長著石蓮花。門面很樸素,唯一的點綴是幾簇素馨,忍冬和制啤酒用的酒花,周圍開著夾竹桃類和多肉植物的花,十分鮮豔。水位最高的地方有一條石堤,底下用一排粗糙的木樁撐著,堤上的水在陽光中往下奔瀉。磨坊的那一邊,一群鴨子在明淨的池塘裡游來遊去,好幾股水在水閘中轟隆隆響成一片。磨坊的輪子發出刺耳的聲音。呂西安瞧見一條天然木做的凳上坐著一個胖胖的女人,一邊打毛線一邊照管一個孩子,孩子正在捉弄幾隻母雞。

  呂西安走上去說道:「大嫂,我累得很,還在發燒,身邊只有三法郎;你能不能招留我一星期?只要有牛奶和黑麵包,晚上給我一個草墊睡覺就行了。我可以寫信給家裡,他們會寄錢來,或者來接我回去的。」

  她道:「行,只要我丈夫答應。喂,小傢伙?」

  磨坊司務走出來瞧了瞧呂西安,拿下嘴裡銜的煙斗,說道:「三個法郎住一星期?還是乾脆不收錢吧。」

  磨坊司務的女人鋪起床來。詩人臨睡望著優美的風景,心上想:「說不定我臨了就在磨坊裡當個夥計。」他這一睡可嚇壞了主人。

  第二天中午,磨坊司務的女人說:「庫圖瓦,去瞧瞧那個小夥子,看他死了還是活著,他睡了十四個鐘點了,我可不敢去。」

  磨坊司務正忙著曬網,整理捉魚的工具,回答說:「我看那瘦括括的漂亮哥兒多半是個戲子,一個小錢都沒有。」

  女人問:「你怎麼看得出呢,小傢伙?」

  「嘿!他既不是王爺,又不是大臣,既不是議員,也不是主教,幹嗎一雙手養得白白嫩嫩的,象一事不做的人?」

  磨坊司務的女人才給昨天闖上門的客人弄好中飯,說道:「他睡得東西都不想吃,可怪了。你說是戲子,那麼他上哪兒去呢?現在還沒到昂古萊姆趕集的時候。」

  夫婦倆想不到除了戲子,王爺,主教,世界上還有一等人又是王爺又是戲子,名目叫做詩人,擔任莊嚴的聖職,好象一事不做而其實是控制人類的人,假如他會描寫人類的話。

  庫圖瓦對老婆說:「那麼是什麼人呢?」

  老婆說:「招留他有沒有危險啊?」

  磨坊司務回答:「呃!小偷才機靈多呢,早把咱們的東西搬空了。」

  呂西安大概從窗口裡聽到兩夫妻的談話,忽然走出來傷心的說:「我不是王爺,不是小偷,不是主教,不是戲子;只是一個可憐的青年,從巴黎走到這兒,累死了。我名叫呂西安·德·呂邦潑雷,我的父親沙爾東從前在烏莫開藥房,後來盤給波斯泰爾。我妹子嫁給大衛·賽夏,他在昂古萊姆桑樹廣場上開印刷所。」

  磨坊司務道:「啊,我想起了,印刷所老闆的爺不就是那個精明的老頭兒,在馬薩克經營田地的嗎?」

  呂西安道:「一點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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