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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七


  庫圖瓦道:「呸!那老子真不是東西!聽說他逼得兒子把家裡的東西統統賣了;他自己除掉積蓄,光是田產就值二十多萬。」

  遇到長時期殘酷的鬥爭摧毀了身體和精神,把力量過分消耗以後,接下去不是死亡,便是同死亡差不多的消沉;可是能夠抵抗的人這時反而會振作。呂西安處在這種生死關頭,聽人含含糊糊提到他妹夫大衛出事的消息,幾乎支持不住。

  他叫道:「哎啊,我的妹妹!我幹的好事!天啊,我真不是人了。」

  說完他倒在一條凳上,臉色發白,渾身軟癱,好象快死了。磨坊司務的老婆急忙端來一碗牛奶,逼他喝下去;他卻央求磨坊司務攙他上床,說他死在這兒連累主人,請求原諒,呂西安只道自己馬上要完了。風流的詩人看到死神的影子,忽然想起宗教,要找一個神甫來聽他懺悔,給他受臨終聖體。庫圖瓦太太看見一個身段和面相多漂亮的青年,有氣無力的說出這樣悲痛的話來,十分感動。

  她說:「喂,小傢伙,趕快騎馬到馬薩克去請瑪隆醫生;我看這小夥子神氣不對,讓醫生來瞧瞧是什麼病;你把本堂神甫也一塊兒請來;說不定他們比你知道更清楚,桑樹廣場上的印刷所老闆到底出了什麼事;波斯泰爾是瑪隆先生的女婿。」

  鄉下人都相信害了病應當多吃東西,庫圖瓦一走,他老婆就把呂西安喂飽了,呂西安聽憑擺佈,同時悔恨交加,精神一激動,反而從低沉的情緒中振作起來。

  馬薩克是一鄉之中的首鎮,坐落在芒斯勒和昂古萊姆的半路上。磨坊離馬薩克不過三四裡地,好心的磨坊司務很快就把馬薩克的本堂神甫和醫生請來了。這兩人早聽說過呂西安同德·巴日東太太的關係,此刻夏朗德省又在到處談論那位太太和新任省長杜·夏特萊結了婚,一塊兒回到昂古萊姆的消息;所以一聽見呂西安在磨坊司務家出現,神甫和醫生都心癢難熬,急於要知道德·巴日東先生的寡婦為什麼沒有嫁給跟她一起逃走的青年詩人,詩人這次回鄉是不是來搭救他的妹夫大衛·賽夏。好奇心和慈悲心湊在一處,馬上替半死不活的詩人找來了救星。庫圖瓦走後兩小時,呂西安聽見磨坊外面的石子路上響起鄉下醫生的破馬車的聲音。一會兒兩位瑪隆先生到了眼前,醫生原是本堂神甫的侄兒。住在一個種葡萄的小鎮上的鄉鄰,彼此沒有不相熟的;呂西安見到的兩個人就和大衛·賽夏的父親有來往。醫生仔細瞧了瞧病人,按過脈,看過舌苔,笑眯眯的望著磨坊司務的老婆,意思叫她放心。

  他道:「庫圖瓦太太,我相信你地窖裡准有幾瓶好酒,簍子裡准養著肥大的鰻魚,你去弄給病人吃,他沒有什麼病,只是脫力。咱們的大人物吃飽了,馬上能站起來!」

  呂西安道:「唉!先生,我的病不在身上,在心裡。這兩個人告訴我一句話,我聽著難過死了,據說我妹子賽夏太太家出了亂子!庫圖瓦太太說你的女兒嫁給波斯泰爾,那麼大衛·賽夏的事,你一定知道一些。」

  醫生回答:「他大概坐了牢,他父親不肯幫他的忙……」

  呂西安道:「坐牢!為什麼坐牢?」

  瑪隆先生道:「巴黎送來一些票據,想必他忘了清理。大家都說他糊裡糊塗。」

  詩人臉色大變,說道:「對不起,先生,我要單獨同神甫談談。」

  醫生,磨坊司務和他的老婆,一齊退出。屋子裡只剩一個老教士了,呂西安才說:「先生,我覺得快死了,而且我也不配再活在世界上。我罪孽深重,只有投入宗教的懷抱。我把大衛·賽夏當做親兄弟一般,而我竟害了我的哥哥,我的妹妹。我出了幾張本票,大衛沒有能照付……他被我拖倒了!我當時遭到不幸,無路可走,忘了這樁罪過。債主為這筆款子控訴我的時候,有個大財主出來說情,不再向我追逼,我只道那財主把錢還清了,原來不是這麼回事!」

  於是呂西安講出他的不幸。他到底是詩人,把那個可歌可泣的故事說得非常激動,最後請求神甫上昂古萊姆走一遭,向他妹子夏娃和母親沙爾東太太探問實情,看他還能不能挽回局面。

  呂西安淌著眼淚說:「我可以支持到你回來。只要母親,妹子,大衛不嫌我,我就不死了!」

  巴黎人的口才,驚心動魄的懺悔,漂亮青年面無人色,絕望到半死不活的地步,講的不幸的遭遇又是誰都擔當不了的,一切都引起本堂神甫的哀憐和關切。

  他回答說:「在外省跟巴黎一樣,人家的閒話只信得一半;你不用害怕,這兒離昂古萊姆有十幾裡,少不得以訛傳訛。我們的鄰居賽夏老頭進城有幾天了,大概去料理兒子的事。讓我到昂古萊姆走一趟,回來告訴你能不能回家;我可以拿你認錯悔過的話說給你家裡人聽,代你說情。」

  本堂神甫不知道呂西安十八個月中間已經懺悔過好多次,懺悔得再沉痛也只抵得一場表演挺好而不是有心假裝的戲!神甫退出,又來了醫生。他看呂西安是發肝陽,危險期過去了;侄兒和叔叔一樣說了一番安慰的話,病人聽著勸告,答應再吃些東西補補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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