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行會頭子費拉居斯 | 上頁 下頁


  第二章 費拉居斯

  為自己,為愛情,去當偵探,這行業是相當美妙的。既可體驗到作賊的快樂,又不失為正人君子,難道不是這樣嗎?然而卻必須忍受各種煎熬,諸如怒火中燒,心急如焚、恨不得大吼一聲,在泥濘中雙腳凍得冰冷,渾身凍僵或曬得流油,空歡喜一場之類。有時根據某一線索,朝著某個毫無所知的目標奔去,結果白跑一趟,氣得你破口大駡。然後自己即興創作幾首哀歌或狂熱的抒情詩,傻裡傻氣地發出慨歎,引來毫無惡意的行人對你的讚美。有時快速奔跑,將女人及其蘋果籃子都掀翻在地。然後休息一下,佇立在一扇窗前,心中翻騰著千百種猜測……。這也是一種打獵,在巴黎城中打獵,也會發生各種事故,只不過沒有獵犬,沒有獵槍,沒有獵人的呼喊而已!恐怕只有賭徒的生活能與這種情景相比!恐怕必有充滿愛情或復仇意志的痛苦心靈,才能象餓虎撲食一樣,在巴黎城中設下羅網,才能對巴黎或某一區發生的各種災禍感到快意,在本來就已錯綜複雜的利害關係上,賦予它們更多一層的利害關係。這難道不需要具有很複雜的心情麼?這難道不是同時靠著千種激情、萬種情感賴以生存麼?

  奧古斯特·德·摩冷古懷著愛情投入這火熱的生活,體驗到其中的一切甘苦。他化了裝在巴黎城行走,監視著帕日萬街或老奧古斯丁街的每一個拐角。他象獵人一樣,從梅納爾街奔至索利街,從索利街奔至梅納爾街,卻沒有得到報復的機會。如此煞費苦心,多方活動,想出了這麼多錦囊妙計,要麼該受懲罰,要麼該得到褒獎,他卻沒有換來任何結果!他還沒有迫不及待到饑腸轆轆、大汗淋漓的地步。他仍然滿懷希望地踱來踱去。他想,于勒夫人不會頭幾天就甘冒風險,又到她被人發現的地方來。所以,他將這頭幾天的時間用來初步熟悉街道的奧秘。他幹這一行是個新手,既不敢向于勒夫人來過的住宅的守門人探問,也不敢向樓下的鞋店掌櫃打聽。他希望能在這神秘宅邸對面的房屋中設立一座瞭望哨。他仔細研究地形,希望將小心翼翼與迫不及待、他的戀情與這件秘密之間的關係處理得當。

  三月初,他考慮了數項計劃,準備大幹一場。他多次站崗放哨,不辭勞苦,一無所獲。一天下午四點左右,他又一次結束了辛辛苦苦的值勤,離開他的棋盤,準備回自己公館,去處理一樁有關公務的事情。走到貝殼街,突然遇到陣雨。這麼一場好雨會立刻使溝渠漲水,每一個雨點打在馬路上的水窪裡,那形狀就猶如小小的銅鈴。陣雨襲來,巴黎的大兵只好立即停步,躲進店鋪;如果有錢支付這無奈的慷慨,也可躲進咖啡館,一面避雨,一面喝點什麼。或者,根據情況緊急的程度,也可躲在門洞下,那是窮人和衣著不整的人避難的地方。暴雨天氣,一群巴黎人在潮濕的門洞下擠作一團的情形,迄今為止,還沒有哪個畫家嘗試著予以描繪,豈非咄咄怪事!哪裡會有比這更豐富多采的畫面呢!

  首先,你會見到富於幻想或富於哲理意味的行人。他津津有味地觀察著暴雨在灰暗的大氣層背景上劃出的條紋,猶如雕鏤花紋,形狀類似玻璃絲的任意散射;或觀察著雪白的水珠被狂風卷成閃光的灰塵,呼嘯旋轉,滾落在屋頂上;或觀察那劈啪作響、泡沫橫溢的水管,忽急忽緩地將水排泄出來。總之,這無數精采的細微末節,自有漫步街頭的人饒有興味地予以研究。縱然看門人用掃帚把款待他們,也不能使他們改變初衷。這樣的人難道沒有嗎?

  其次,有愛聊天的行人,站在那裡抱怨天氣。看見看門人象士兵手握槍支一般拄著掃帚站在那裡,他就和看門人搭起話來。有窮苦的行人,怪模怪樣,緊貼牆壁,完全無需顧及自己的一身襤褸,反正這破舊的衣衫已慣於在街頭擦來抹去了。有學識淵博的行人,沒完沒了地研究著、拼讀著街上的廣告。有愛開玩笑的行人,拿街上遇到倒黴事的行人尋開心,取笑濺上了泥水的婦女,朝窗口的男人或女人做怪相。有沉默寡言的行人,注視著每扇窗戶,每層樓。有實業家行人,夾著皮包或手提一包貨物,凝望著雨水,猜測著會盈利還是會虧損。有彬彬有禮的行人,如炮彈射入一般跳進門洞,嘴裡說道:「啊,這是什麼天氣啊,各位先生!」一面向所有的人施禮。最後,是巴黎真正的資產者,陣雨專家,出門必帶雨傘的人。他已預見到要下雨,還是不顧妻子的勸阻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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