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紅房子旅館 | 上頁 下頁


  「哦,是的!」泰伊番先生答道,「那一次,我是去過。」

  「您弄錯人了,這是個好人。」我的女鄰座回到我身邊對我說。

  「好吧!」我喊道,「在晚會結束前,我將把兇手從他藏身的污泥中驅趕出來!」

  有一種精神現象每天都在我們眼皮底下發生,這種現象驚人的深刻,卻又太簡單以至於無人理會。倘若兩人在客廳相遇,而其中一人或因知道對方一件肮髒的隱私,或因某種秘密狀況,甚至因為將要施于一方的報復,而有權鄙視或憎恨另一人,這兩個人會互相猜出並預感到隔開、或將要隔開他們的鴻溝。他們不知不覺地觀察著對方,留神著自己;他們的目光、手勢,難以言傳地流露出他們的思想;他們之間有一塊磁石。我不知道什麼東西吸引力最強,是復仇還是罪行,是憎惡還是侮辱。正象教士見魔鬼在場時無法奉獻聖體一樣,兩個人都感到局促、警覺;一個彬彬有禮,另一個憂鬱陰沉,哪一個都一樣;一個臉紅或蒼白起來,另一個渾身發抖。復仇者往往和被害者同樣怯懦。極少有人有勇氣傷害別人,即使確有必要;許多人由於不願聲張或是害怕悲劇的結局而一聲不吭或寬恕了對方。這種靈魂和感情的相互滲透造成了我同供應商之間的神秘暗鬥。自從我在赫爾曼先生講故事時第一次問他話以來,他就回避著我的目光,但也許他也回避所有客人的目光。他與銀行家的女兒、不諳世故的芳妮交談,無疑是由於和所有罪人一樣,感到有與清白的人接近的需要,以求在她身上找到安寧。然而我雖離他很遠卻一直聽著他說話,我銳利的目光吸引著他的眼睛。當他以為可以不受懲罰地窺視我時,我們卻目光相遇了。他立即垂下眼皮。泰伊番被折磨得筋疲力盡,急於中止這種刑罰,便坐下打牌。我過去把注下在他的對手方面,並希望輸掉這筆賭注,結果如願以償。我接替了那個下臺的牌客,和兇手面對面地坐著……

  「先生,」當他發牌給我時,我對他說,「能否請您扣除得分呢?」

  他相當匆忙地將籌碼從左手移到右手。我的女鄰座已來到我身邊,我意味深長地瞥了她一眼。

  「您是不是弗雷德裡克·泰伊番先生,」我對供應商說,「我很熟悉這位先生在博韋的家族。」

  「是的,先生。」他答道。

  他的牌掉了下來,臉色發白,雙手捧住頭。他請一位在他那一方下注的客人接替他,站起身來。

  「這兒太熱了,」他叫道,「我怕……」

  他沒說完話,臉上突然顯出極為痛苦的神情,驀地走了出去。主人陪著泰伊番,似乎對他的狀況極為關切。我和我的女鄰座相互看了一眼,我發現她的眉宇間充滿一種無名的悲苦神色。

  「您的行為是否十分慈悲呢?」當我輸了牌離開桌子時,她把我拉到一個窗臺那裡問我道,「您想獲得審閱人們靈魂的能力嗎?為什麼不聽憑人間和天上的法庭去制裁罪人呢?我們即使逃過前者也決計逃不過後者!高等法院院長的特權難道這麼值得羡慕嗎?您幾乎已經在行使劊子手的職權了。」

  「您分享並鼓勵了我的好奇心,卻又來對我說教!」

  「因為您叫我深思了。」她回答我。

  「那麼,與惡棍講和,向受害者開戰,並且對金錢頂禮膜拜吧!」我又笑道,「現在不談這些了。請看那位走進客廳來的年輕姑娘。」

  「那又怎樣?」

  「三天前,我在那不勒斯大使的舞會上見過她,我已經熱烈地愛上她了。行行好,把她的名字告訴我。還沒有人能夠……」

  「她就是維克托莉·泰伊番小姐!」

  我感到一陣頭暈目眩。

  「她繼母不久前才把她從修道院接回來,」我的女鄰座說,我幾乎沒聽見她說什麼,「她在修道院很晚才結束學業,因為她父親許久沒肯認她。她是第一次來這裡。她十分美貌,十分富有。」

  說著,她嘲諷地微微一笑。這時我們聽見一陣猛烈而抑制住的叫聲,叫聲似乎來自隔壁的一個房間,並在花園裡微弱地回蕩。

  「這不是泰伊番先生的聲音嗎?」我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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