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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這位頗費筆墨的赫赫要人,此時正佔據著床上五尺六寸長,三十六分①寬的一席之地,頭戴綴著火紅絲帶的棉布軟帽,由著名的皇家外科醫生德普蘭和年輕的畢安訓大夫診療著,兩位年老的親戚侍立在兩旁。周圍都是細頸玻璃瓶、白布、藥以及其他送葬的物品。聖羅克的牧師守候著,誘導他把思路轉向靈魂得救。他的兒子,邦雅曼·拉比亞迪埃每天早晨都問兩位醫生:「你們認為我有幸能保住我的父親嗎?」那天早晨,這位繼承人以一字之差把「有幸」說成了「不幸」。

  ①法國古長度單位,等於1D12法寸,約合2.25毫米。

  再說,拉比亞迪埃的那個司坐落在堂皇的部級大樓海洋中。緯度:天窗下;經度:第七十一階梯,位於過去曾作過馬廄的一個庭院的東北方,現在那裡是克萊若管轄的那個司的所在地。一座小平臺把兩個司隔開。辦公室的門都貼著標記,沿著一道寬寬的走廊,光線從帶格子的窗櫺照進來。拉布丹和包杜阿耶兩人的辦公室和前廳都在下面二層樓。拉布丹的辦公室後面就是拉比亞迪埃的前廳、客廳和兩間辦公室。

  在一樓的中二層上,是愛乃斯特·德·拉布裡耶爾的住處和辦公室。這是一位神秘人物,值得略加描述。這年輕人在這個部存在的整個期間始終是大臣的專職秘書。因此他的房間有一扇隱秘的門直通大臣閣下真正的辦公室,因為在這間工作室後面還有另外一間同大臣閣下會客的大套間相連接的房間。這樣,大臣就可以輪番在沒有旁證的情況下同他的專職秘書一道工作;而在秘書不在場的情況下同一些大人物談話。一個專職秘書之于大臣就象德·呂蔔克斯之於整個部一樣,其區別就象副官和參謀長的區別。作為大臣的弟子,他是和他的保護人共進退的。如果大臣得寵于王室,或是在議會中得勢,他都把秘書帶來帶去。否則,他就象放牧一樣把他們放到機關裡某個單位,例如會計部門,去混飯吃。秘書們可以把那裡作為棲身之地,等待風暴平息。這種年輕人不是政治家,但是個政治人物,有時體現一個人的政策。他除了本職工作之外,還要拆閱無數信件。單憑這工作效率,一個君主國家肯定會為他付出高價,而在巴黎,這類犧牲品大約只值一萬至兩萬法郎。不過他還能享受公家提供的住處、接受邀請,並使用部裡的馬車。這樣溫柔、體貼、馴服、衣冠楚楚、善於看家,而且……忠心耿耿的,立憲制度的可愛的鬈毛狗,俄國皇帝要得到一個,一年出五萬法郎也會在所不惜。然而,這種專職秘書只有在代議制政府的溫室裡才找得到,才能生長。在君主制度下,只能有侍臣和奴僕;而有了憲法,你就可以受到自由人的服侍、諂媚和體貼。因此,法國的大臣們比女人和國王都幸福,因為他們有知己。也許專職秘書的苦處可以和妻子或者白紙相比擬:什麼都得承受下來!他們象貞潔的妻子一樣,才華只能藏而不露,而且只屬￿大臣一個人。他們如果在公開場合嶄露頭角,那就完了。所以一個專職秘書就是政府派給的一個摯友。現在言歸正傳,回到我們的辦公室來吧!

  在拉比亞迪埃司裡有三個雜役和睦相處,其中一個是為兩個處服務的,一個是侍候兩位處長的,還有一個侍候司長。

  三個人都由政府發制服,那是大家所熟知的式樣:小個子是皇家藍地紅條紋,高個子是藍、白、紅三色寬袖邊。侍候拉比亞迪埃的那一個有達官貴人家裡的門房的風度。秘書長為了迎合這位大臣的堂弟的自尊心,就容忍了這一僭越之舉,而況它也增加整個衙門的氣派。這些雜役是部裡真正的支柱,是官場習俗的專家。他們的住所和穿衣都由國家供給,沒有負擔,由於生活簡樸而很富足。他們對公務員們洞察其微,因為除了觀察和研究他們的舉止外,沒有其他的消遣。於是他們知道,在借貸方面能為公務員們做到什麼程度。而且他們完全不動聲色地替他們辦事,到當鋪去典當或贖還、買當票、提供無息貸款。但是任何公務員從他們那裡接受那怕是最小的數目,沒有不給點兒好處的。這些款項數目都很小,隨之而來的是以星期計的短期放款。這些無主的僕人年薪是九百法郎,加上年節的賞錢和外快可以拿到一千二百法郎。此外他們從公務員那裡還可以賺到同樣數目的錢,因為那些在部裡吃午飯的人的午餐都是通過他們的手買的,在有些部裡午餐是由門房給送的。當年蒂利埃老頭在財政部當門房時可以賺到四千法郎一年,他的兒子就是拉比亞迪埃司裡的一個公務員。這些雜役有時右手心裡出現一百個蘇的硬幣,那是有急事的求見者塞進來的,他們則完全不動聲色地收下。資格最老的雜役只在部裡穿制服,出去就換上市民的服裝。

  負責兩個處的辦公室的那個雜役是最富的,他剝削所有的公務員。六十來歲、一頭白髮剪成刷子型、矮胖臃腫、中風的脖梗、滿臉疙瘩、灰眼珠、嘴象一口鍋;這就是部裡最老的雜役安東尼的剪影。安東尼把這一等級帶到薩瓦省去了,把他兩個侄子洛朗和加布裡埃爾,一個安置在處長那裡,另一個安置在司長那裡。這兩個薩瓦人跟他們的叔叔一樣無拘無束,年紀在三十至四十之間,一副經紀人的面孔,晚上在王宮劇院收副券,他們是憑拉比亞迪埃的勢力進部的。兄弟倆都娶了伶俐的漂白花邊兼熨羊毛衫的女人為妻。叔叔沒結過婚,就和兩個侄子、侄媳婦一塊兒過,日子過得比多數副處長還好。加布裡埃爾和洛朗來部裡才十年,還沒有到看不起政府制度的地步,他們穿著雜役的制服出門,就象作品剛賣了滿座的劇作家一樣趾高氣揚。他們把叔叔看成一個高深莫測的人,對他盡心服侍,而叔叔則慢慢地開導他們,使他們瞭解這一行的秘訣。叔侄三人每天七點到八點之間來打開門,打掃辦公室,看報,或者以他們自己的方式同其他雜役討論政治,並交換情報。正如現在的家庭僕人對主家的事無所不曉一樣,他們在部裡就象蜘蛛在自己織的網中心,最輕微的振動都能感覺得到。

  星期四早晨,也就是大臣和拉布丹家裡舉行晚宴的第二天,老叔父正在二樓司裡的前廳,由兩個侄子幫著理鬍子,一名公務員意外地突然來到。

  「這是杜托克先生,」安東尼說,「我聽他那象小偷一樣的腳步聲就知道。這個人老像是在溜冰!他一下子爬到你背後,你還不知道他打哪兒鑽出來的。昨天,他一個人在司裡呆到最後,這可有點兒反常,自從他進部以來,這樣巴結的事兒連三回都不到。」

  年紀三十八歲,一張膽汁色的長條臉,灰色的鬈髮經常剪得短短的,低前額、彎鼻子、兩道濃眉結在一起,雙唇緊閉,一雙淺綠色眼睛總是逃避別人的目光,高高的個子,右肩略比左肩高,上穿棕色外衣,黑背心,打著綢領帶,下穿發黃的褲子,黑羊毛襪和活扣鞋子:這就是杜托克先生,拉布丹辦公室的一等科員。他既無能,又懶惰,對他的處長懷恨在心。這也是自然的。因為拉布丹沒有任何愛奉承的惡習,也沒有使杜托克可以有用武之地的弱點。他秉性高貴,決不會加害于手下的職員,同時又明察秋毫,容不得別人欺騙他。因此杜托克只是靠拉布丹的寬大為懷才得以呆下去,只要這位領導主管這個司,他就沒有提升的希望。但是杜托克儘管自覺升官無路,卻對政府機關有足夠的瞭解,深知無能決不妨礙薪水照領,頂多就是找個象拉布丹那樣的人來起草文件就是了,因為那位拉比亞迪埃的榜樣太鮮明、起的作用太壞了。惡意和私欲相結合可以相當於大量的聰明才智,這個公務員正是有著強烈的惡意和強烈的私欲,於是他就企圖通過在辦公室裡當密探來鞏固他的地位。自從一八一六年以來,他就披上了濃厚的宗教色彩,因為他預感到,那個時代一般頭腦簡單的人模模糊糊稱之為耶穌會士的那種人是會吃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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