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公務員 | 上頁 下頁
十一


  第二章

  大臣——實際上是德·呂蔔克斯——邀請了一位在各個部裡都永遠立於不敗之地的人物參加晚宴。此人在這種場合自慚形穢,就故作矜持,兩條腿象一尊埃及雕像的底座那樣緊緊並在一起,支撐著整個身體。這個公務員在壁爐附近站了好半天,等待時機向秘書長表示感謝。但是正當他想好一句恭維話時,秘書長出其不意地突然離去了。此人不是別人,就是部裡的出納員。這是唯一在人事變動時不需要擔驚受怕的公務員,那個時候,不象我們這個倒黴的時代,議會並不那麼小裡小氣地專跟預算過不去,也不那麼卑鄙地削減各部門的薪金開支。它不幹那種在筵席上節省蠟燭頭的事。它批給每一個管事的部門一筆稱作調動費的補貼。唉!進一個部和出一個部的花銷一樣大,要得到提升,所牽涉的一系列費用就更不便一一列舉了。這一筆補貼共有兩萬五千個嬌小玲瓏的法郎。《導報》上每登載一項任命,那些感到自己地位風雨飄搖的大小官員就聚集在火爐邊、壁爐前,互相詢問:「這一次會怎麼樣?他們會增加公務員嗎?他們會不會為了進三個人而裁兩個人?」這時,泰然自若的出納員拿著二十五張漂亮的鈔票,用別針別起來,那張象教堂看門人一般的臉上刻上了一絲歡樂的表情。他一大早依次攀登部裡各部門的臺階,求那些把金錢和管錢的人、容器和內容、思想和形式混為一談的人,把他引見給大臣閣下。這個出納員選擇的時間是一大早,正趕上大臣夫婦剛起床,精神煥發。政治家們在這種時候通常最為仁慈寬厚。他一聽大臣問:「您有什麼事?」立刻出示那幾張鈔票,說是不敢延遲,專給大臣閣下送來例行的補貼,並向那又驚又喜的夫人解釋這筆錢的由來。她總免不了要扣下一部分,有時是全部。一次人事調動等於是他們的家務事。出納員婉轉講些恭維話,順便插進去幾句:「大臣閣下是否肯給保留位子,大人對這項純機械性的服務是否滿意……等等等等……」之類的話。既然一個送來兩萬五千法郎的人總是值得雇傭的公務員,出納員就總是帶著肯定的答覆走出大臣家門,再次保住了職位。而二十五年來,在這個崗位上他曾眼望著多少個大臣來來去去!此外,他還聽命于大臣夫人,在最有用的時候送去那每月一萬三千法郎,或提前,或推遲,都唯夫人之命是從。這樣,用一句古老的宗教術語來說,他就為自己爭得了在教務會議上的發言權。

  這位薩亞先生過去是國庫的簿記員,——當時國庫還有一式兩份的帳簿。後來,目前這個位子出缺,就讓他補上了。

  他是一個胖呼呼的好好先生。在簿記方面極強,而在其他一切方面都極弱。他身體象一個「0」字那樣滾圓,頭腦象一句「你好」那樣簡單。他踏著大象的步子,一步一個腳印地走來,又一步一個腳印地走回到王家廣場,在那裡,他擁有一所古老的住宅,自己住在底層。和他同行的是依希多爾·包杜阿耶。此人是拉比亞迪埃主管的司裡的一個處長,因此和拉布丹是同事。他娶了薩亞的獨生女兒,伊麗莎白·薩亞,自然就在他樓上占了一套房間。薩亞老爹是個大傻瓜,這點部裡沒有任何人懷疑;但是他究竟傻到什麼程度,卻從來沒有人知道。他嚴密結實,沒法探測,敲上去沒有一點中空的聲音。

  他吸收一切而毫無反應。畢西沃(他也是一個公務員,下面馬上就要提到)曾為他作了一幅漫畫像:在一個雞蛋上放一個戴假髮的小腦袋,下面插兩條短腿,並題詞曰:「生來專司出納,從未出過差錯。若非好運,險些淪為銀行跑街;稍有野心,定將遭到免職丟官。」

  這時,大臣看他的出納員就象看一個掛衣鉤,或屋角的飛簷一樣,根本想像不到這種裝飾品會聽得見他們談話,或是能懂得他們的隱情。

  大臣向那位辭職的議員說:「正是因為德·呂蔔克斯有所企圖,我更加主張這件事我們一定要在嚴守秘密之中同省長作出安排。德·呂蔔克斯的破房子就在你那個區,而我們不願要他。」

  議員說:「他既不能交足選舉稅,年齡又不合格。」①「是的。但是有關年齡問題,就卡西米·佩裡埃②做出的決定,您是知道的。至於財產,德·呂蔔克斯有一點,也不多;但是法律並沒有禁止擴大財產,他還可以弄得到手。——各委員會容納中派議員的餘地是很大的,而人們要對這位親愛的朋友表示好意時,我們表面上還不能反對。」

  ①法國復辟王朝時期,需有每年繳一千法郎直接稅的財產,並年滿四十,才有資格當選眾議院議員。

  ②卡西米·佩裡埃(1777—1832),法國銀行家及政治家,復辟王朝時期為自由派反對黨議員,一八三一年任內政部長。他於一八一七年九月當選為議員,時年未滿四十,但在兩個月後,議會進行資格審查時已滿四十歲,經爭論後,終承認其當選有效。

  「但是他要買地產的錢從哪兒來呢?」

  「可曼努埃爾①是怎麼成為巴黎的一所房子的主人的呢?」大臣叫道。

  那掛衣鉤在聽,但本意並不想聽。這一席話雖然是低聲耳語,還是傳到了薩亞的耳朵裡。你們知道這位好好先生聽到這番政治上的私房話之後是一種什麼心情嗎?嚇得要死!他是屬￿那種天真幼稚的人,發現自己在聽不該聽見的話,進入了沒有叫他進去的地方,或是明明是膽小怕事卻顯得大膽,明明是謹慎小心卻顯得好奇,在這種情況下,就窘得無以自處。於是,出納員趕緊在地毯上輕輕溜走,等到大臣發現他時,他已離得相當遠了。薩亞是部裡一切罪惡的執行人。他是決不可能洩漏機密的;即使大臣認為他已得知了他的秘密,也不過說一句:motus!②而已。出納員搭上了一輛他的住宅區的馬車,回到王家廣場去了。這是沾了那些闊氣的宮廷大臣的光,這馬車正好是他們定下的,為的去參加那個時刻舉行的那種窮奢極侈的筵席。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