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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可是既然杜·克魯瓦謝已經收到那筆墊付的款子,」勃龍代說,「那他為什麼還要控告呢?」

  「他還不知道那筆錢已經交給他的老婆,或者他假裝不知道,」卡繆索說。

  「這就是外省人報仇的方法,」米許說。

  「我看倒像是偽造票據罪,」老勃龍代說,在他身上任何情感的激動都不能破壞他的司法良心所產生的明察秋毫。

  「你這樣想嗎?」卡繆索說,「首先,假定年輕的伯爵沒有權利向杜·克魯瓦謝開出票據,那就沒有偽造簽名的事。就是由於謝內爾通知他已經交付了這筆款子,所以他才認為自己有這個權利。」

  「那麼,偽造罪怎麼能成立呢?」老法官說。「從民事上來說,偽造罪的本質在使別人蒙受損失。」

  「啊!那就清楚了,即使杜·克魯瓦謝的說法是事實,那也無非是把他的簽名改作別用,用來支取一筆款子,而這筆款子是杜·克魯瓦謝禁止他的銀行家支付的,如此而已,」卡繆索說。

  「先生們,」勃龍代說,「依我看來,這是一件小事,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你收了我的錢,我也許要等你開一張票據給我,可是我,德·埃斯格裡尼翁伯爵,我急著等錢用,我就……呸!你的控告完全出自私情,出自報仇的願望!偽造罪要能成立,立法者規定必須有竊取一筆款項的企圖,必須有意將自己無權佔有的利益據為己有。而在我們的這件案子中,無論根據羅馬法的規定也好,按照現行判例的精神也好,都不構成偽造罪;我們在這裡指的始終是民事的範圍,因為這裡控告的不是偽造公文書罪。在民事範圍,偽造罪必須有竊取款項的企圖,在這案子裡這個企圖在哪裡呢?先生們,我們生活在什麼時代?院長離開我們,使得應該結束的預審不能進行!我從今天起才算認識清楚了院長先生,我要還清我對他錯誤認識所欠下的債;從今以後他要自己起草判決書了。卡繆索先生,你應該儘快結束這個案件。」

  「對了,」米許說,「我的意見是:立即釋放年輕伯爵,而不必要求交保釋放。一切全看對杜·克魯瓦謝和他老婆審問的結果。卡繆索先生,你可以在開庭時傳訊他們,在四點鐘以前錄取他們的口供,今晚就擬出報告書,我們明天開庭前就可以作出決定。」

  「在律師們辯論的當兒,我們可以商量進行的步驟,」勃龍代對卡繆索說。

  於是三個法官穿上法衣,開庭去了。

  中午,主教大人同阿爾芒德小姐到達德·埃斯格裡尼翁公館,謝內爾和庫蒂裡耶先生早已在那裡等待他們。杜·克魯瓦謝太太的神師庫蒂裡耶神甫同主教大人經過短時間的商量以後,庫蒂裡耶馬上啟程到杜·克魯瓦謝太太家裡去。

  上午十一點鐘,杜·克魯瓦謝收到一張傳票,傳喚他在下午一時到二時之間到刑庭預審推事的辦公室去。他去了,心裡當然充滿了應有的懷疑。院長沒能預見到德·摩弗裡紐斯公爵夫人的到來,也沒有預見到檢察官的突然返回,更不知道這三位法官會臨時開會商量,他忘記了和杜·克魯瓦謝商定應付預審開庭的行動計劃。他們兩人都不相信事情會這樣急轉直下。杜·克魯瓦謝趕緊準時出庭,他想打聽一下卡繆索先生的意向。因此他不得不回答問題。法官卡繆索向他簡單地提出下述六個問題:——「被控為偽造的票據,上面的簽名是否真的?——在這張票據以前,他同德·埃斯格裡尼翁伯爵是否有過銀錢往來?——德·埃斯格裡尼翁伯爵先生是否曾經事先通知或不通知向他開過票據?——他是不是曾經寫信給德·埃斯格裡尼翁先生,授權他隨時可以向他要求墊款?——謝內爾是不是曾經好幾次把墊款歸還給他?——在某段時期他是不是離家外出?」

  杜·克魯瓦謝對這些問題都作了肯定的回答。不管他怎樣用語言解釋,法官總要銀行家用「是」或者「不是」來回答。等到一問一答製成筆錄以後,法官用晴天霹靂似的一個問句來結束這場審問:——「杜·克魯瓦謝知道不知道,根據謝內爾的聲明和這位謝內爾給德·埃斯格裡尼翁伯爵的通知書,所謂偽造票據的金額已由謝內爾在簽發票據五天以前交到他家?」

  最後一個問題使杜·克魯瓦謝大為驚駭。他要求解釋這樣的訊問意味著什麼。是不是他變成了罪犯,而德·埃斯格裡尼翁伯爵成了原告?他強調指出,如果那筆錢早已交到他家裡,他就不會提出控告了。

  「司法部門會弄清楚的,」法官說,同時把他最後的一句話記錄下來便叫他走了。

  「可是,先生,這筆錢……」

  「這筆錢在你家裡,」法官說。

  謝內爾也被傳訊,出庭把事情經過述說一遍。他的話自有杜·克魯瓦謝太太的口供加以證實。法官早已審問過德·埃斯格裡尼翁伯爵,他在謝內爾的授意之下,遞上第一封信,在信內杜·克魯瓦謝叫他儘管對他開出票據,不必事先墊付款項,否則就是對他的侮辱。然後他又交出一封謝內爾寫給他的信,信內通知他已經將三十萬法郎送至杜·克魯瓦謝家中。有了這些證據,年輕伯爵的無罪是完全可以肯定的了。杜·克魯瓦謝從法院回到家裡的時候,臉色憤怒得發白,嘴唇哆嗦,由於抑制住的氣憤而泛著白沫。他發覺他的老婆坐在客廳壁爐的一個角落裡,替他織一雙拖鞋;她抬頭看見他的樣子便禁不住哆嗦起來,可是她已經拿定了主意。

  「夫人,」杜·克魯瓦謝結結巴巴地叫嚷,「您在法官面前作了什麼證言?您叫我丟臉,敗訴,您出賣了我!」

  「我救了您,先生,」她回答。「如果您終有一天能夠榮幸地把您的外甥女嫁給年輕的伯爵,同德·埃斯格裡尼翁家聯姻,這就是我今天這樣做的功勞。」

  「奇跡!巴蘭的母驢竟然開口說話了①,」他大聲嚷道。「再出什麼事我也不覺得奇怪了。那麼卡繆索先生說已經交到我家的三十萬法郎呢?」

  ①《舊約·民數記》第二十二章載:摩押王巴勒派巴蘭去詛咒以色列人;巴蘭騎的驢子中途看見耶和華的使者顯形,三次避讓,害主人受苦,因之三次挨打,便開口說話喊冤。

  「在這兒,」她邊說邊從她的長靠椅的靠墊下面拿出一紮鈔票來。「我說謝內爾先生交給了我,我這樣說並沒有犯大罪。」

  「是在我不在家的時候嗎?」

  「當時您不在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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