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風雅生活論 | 上頁 下頁


  按照聖西門的學說:

  風雅生活是會給一個社會帶來不幸的最嚴重的病症,其理論根據是:巨富即盜竊。

  據邵德呂克①的見解:

  風雅生活是輕佻與空想的結合。

  ①邵德呂克(約1774—1842),當時一個落拓不羈的學者。

  這些普通的定義都是第三條格言的婉轉表達,它們的意思都包含在風雅生活中。但是,照我們看來,風雅生活還含有更重要的問題。下面我們就來將這些問題展開,同時將恪守簡略的方式。

  一個民族人人都闊,這是一個不可能實現的政治夢想。一個國家必然包括生產者和消費者。播種,栽種、灌溉、收割的人,怎麼搞的正好是吃得最少的人?形成這種局面,其中的奧秘很容易揭穿,可是有許多人偏要把它看作玄妙莫測的天意。到了人類大限的那一天,我們或許會加以解釋。眼下,不怕有人罵我們是貴族,先老實說一句:一個人落到社會底層,就不該要求上帝說破他的命運,就象牡蠣不該要求上帝說破它的命運一樣。

  這樣講,不但富於哲理,而且合乎基督教精神。對各種憲章作過考察的人肯定認為,問題就這麼快刀斬亂麻地解決了。既然我們不是對別人而正是對思考過憲章的人說話,那麼我們就可以講下去。

  自社會存在之日起,政府就理所當然地成了富人互相商定對付窮人的保險契約。所謂的蒙哥馬利式分配①往往引發內哄,使得文明人普遍燃起追求財富的熱情,而財富則是各種野心的典型表現,因為正是由不想從事受苦受氣的工作這樣一個願望中,產生了貴族、貴族政治、貴族爵秩、廷臣、娼妓,等等。

  ①巴爾札克在《幻滅》和《農民》中也曾提到所謂蒙哥馬利式分配,指出這種分配就是「一方完全佔有,另一方一無所有」。這種說法的來歷待考。

  這種熱情使人處處看見懸掛獎品的旗竿,可是只能爬到竿子四分之一,三分之一或者二分之一的地方,這又不免使人懊喪,結果必然是自尊心過度膨脹,虛榮心應運而生。由於虛榮心不過是每日梳裝打扮的藝術,因此每個人都感到有必要準備一個標誌,作為他權勢的樣本,向過往行人炫示他在大竿子上爬了多高,爬到頂端表演的便是國王。於是,族徽、聽差服、風帽、長髮、風信標,紅鞋跟、煙囪帽、鴿子塔、教堂的小地毯、鼻子聞的香、介詞、綬帶、華冕、假痣,胭脂、桂冠、翹頭皮鞋、法帽、法袍、毛皮紋、猩紅呢、馬刺①,等等,一個又一個,紛紛變成物質標記,表示一個人能享受多少休息,能有權利滿足多少新奇的欲望,能浪費多少人力和財力、思想和勞動,因此一個過路的只消看一眼,便知道他是閒人,不是勞動者,是一個數目字,不是零。

  ①巴爾札克信手拈來,列舉了二十二樣東西,均與高貴的身分有關。其中,「風帽」是中世紀貴族婦女的頭披;「紅後跟鞋」是十七世紀貴族喜愛的鞋;「風信標」、「煙囪帽」、「鴿子塔」只能建在貴族宅第上;「小地毯」在教堂中專供貴族下跪祈禱時使用;「介詞」指姓氏中標誌貴族身分的德(de)字;「毛皮紋」是貴族家徽中的一種花紋。

  突然間,革命有力的巨掌抓起一千四百年間發明的各種標記,將它們統統化作紙幣,不顧一切地給民族帶來最深重的劫難。勞苦人再也不願獨自勞作,他們滿腦子想的是和倒黴的闊人平分秋色,而闊人們什麼也不會幹,除非是悠閒自得,大享其清福!……

  整個社會都在觀看這場鬥爭,人們發現那些曾對這種制度愛得發狂的人,一旦他們從勞動者變成了閒人,立刻對這種制度大加貶斥,宣稱它危險,可怕,多餘,荒唐。

  於是乎從這時候起,社會便重新組織,重新封爵,重新晉秩,重新授勳,過去是鑲珍珠花紋的族徽對窮人說:vadere-fro,satanas!①……,如今是雄雞的羽飾②擔起這個教育人民的任務:靠後站,老百姓!……法蘭西是一個精通哲理的國度。它通過新近這次奮鬥,對建立國家所依據的舊制度的優越性、功利性和安全性進行了試驗,然後,依靠幾位當兵的,自動回到了「三位一體」③在塵世間安排山谷與山峰、櫟樹與禾稼的原則。

  ①拉丁文:滾開,魔鬼!

  ②指新貴,因為大革命後執政官、議員、立法團成員喜用羽毛作帽飾。

  ③「三位一體」,基督教教義認為聖父、聖靈、聖子三者同存一身,這裡指上帝。

  在公元一八〇四年,和在一一二〇年一樣,一個男人或者女人,望著同胞,心中想道:「我高踞於這些人之上;我濺他們一身泥,我保護他們,我統治他們;人人都一清二楚看見我統治他們,保護他們,濺他們一身泥;因為一個濺別人一身泥、保護別人、統治別人的人,說話,吃飯,走路,喝水,睡覺,咳嗽,穿衣,玩耍,就是和被人濺一身泥、被人保護、被人統治的人不一樣。」舉世公認,一個人說這樣的話,其樂無窮。

  於是風雅生活出現了!……

  它顯得那樣新鮮,那樣光豔;既老邁,又年少;既高傲,又迷人。而且它通過這段絕妙的具有道德、宗教、王國、文學、制憲、利己主義意義的獨白:「我濺泥,我保護,我……」等等,得到稱道、改正、補充和新生。

  那些有才情,有權勢,抑或有錢的人,他們行動與生活的沒有一個人願意做普通民眾!……

  所以,風雅生活,就其本質而言,乃是儀錶風度的學問。

  現在,我覺得問題已經足夠簡潔地提了出來,而且其周密程度足以和拉韋伯爵①大人在首屆七年議會上提出的問題相比。

  風雅生活究竟發源於哪個團體?是否每個閒人都善於遵循它的原則?

  下列兩個格言,應該使一切疑慮渙然冰釋,而且可以作為我時髦見解的出發點:

  七

  對風雅生活而言,世上只有馬人,即駕提爾巴利②的人,算得上完整的生物。

  ①拉韋(1770—1849),一八一九至一八二八年間任法國議會主席,以思想明晰,善於歸納問題著稱。

  ②提爾巴利是英國同名者發明的一種敞篷輕便馬車。馬人原是希臘神話中半人半馬的怪物,這裡指騎士或駕馬車的人,亦即深得風雅之奧妙的人。

  八

  過風雅生活,單靠變成闊人或者生下來就是闊人是不夠的,還必須有風雅生活的意識。

  梭倫早在我之前就說過:「假如你還沒有學會當王公,先別裝出王公模樣來。」①

  ①梭倫(公元前640—558),古代雅典第一執政。所引的話出處不詳,多半為巴爾札克所杜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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