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生活的煩惱(62)_巴爾札克

六十二

　　評論

　　這裡將闡述終曲的歡樂

　　誰在一生中沒有聽過一出意大利歌劇呢？……因此，您大概已注意到了音樂是如何濫用felichitta①這個詞的。在觀眾站起來沖出包廂或離開單人座位那一刻，詩人和合唱隊便大唱起歡樂來。

　　①意大利文：歡樂。正確的寫法是felicita。

　　這真是生活的可怕寫照：聽見唱歡樂之時正是離開人世之日。

　　您是否思考過這種終曲蘊含著多麼深刻的真理？在終曲時，音樂家譜出最後的音符，作者寫下最後一行詩句，樂隊拉出最後一弓，吹出最後一個音；歌唱家互相招呼：「去吃夜宵吧！」合唱隊員互相慶倖：「多走運，沒有下雨！……」好，人處在生活的任何狀態都會經歷某些時刻，在這樣的時刻，玩笑開罷，惡作劇結束，主意拿定，人人都會唱自己的歡樂。唱完二重唱唱獨唱，然後是密接合應，結尾，混聲合唱，小二重唱，小夜曲；接著便是取材于夫妻生活海洋的這幾場戲向您揭示的階段，而這幾個階段都各有其主題，主題的變奏既可被有識之士理解，也可被愚蠢之人猜中（人人在痛苦面前都是平等的嘛！）。這之後，巴黎大多數的夫婦在一定的時期都可以唱一曲下面這樣的終結合唱：

　　妻子（對一位夫妻關係正處於聖馬丁之夏的年輕女子）：親愛的，我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阿道爾夫是丈夫的楷模，心眼好，從不找麻煩，性格又極隨和，不是嗎，費迪南？（卡羅琳娜轉身問阿道爾夫的表弟，一個戴漂亮領帶的青年，頭髮鋥亮，皮靴上了漆，衣服剪裁極為雅致，彈力帽，山羊皮手套，精選的背心，還有那最漂亮的髭、頰須和馬紮蘭式的美髯。他對卡羅琳娜的愛慕是深沉的，默默的，專注的。）費迪南：阿道爾夫有您這樣的妻子真幸福！他還缺什麼呢？什麼也不缺。

　　妻子：結婚之初我們還老鬧彆扭，可是現在我們協調得好極了。阿道爾夫喜歡做什麼就做什麼，從不感到拘束，我從不問他去哪兒或看望過誰。親愛的朋友，寬厚是幸福最大的訣竅。你們小夫妻還處在互相逗趣的階段，沒來由的嫉妒啦，不和啦，挖苦諷刺啦，這些有什麼用？我們的生活，我們這些女人的生活本來就是好景不長的！我們擁有什麼呢？十年的美妙青春而已，為什麼讓它在煩惱中度過？我原來也和您一樣，可是有一天，我認識了富勒普安特太太。那是個很有魅力的女人，是她開導了我，還教會我如何使男人幸福……從此以後，阿道爾夫換了一個人，他變得迷人了。如果我要出門看戲，或者七點鐘了我和他還單獨坐在這裡，他總是憂心忡忡甚至恐懼地先問我：「費迪南要來接你出去，是嗎？」我說的話對不對，費迪南？

　　費迪南：我們是世上最要好的表兄弟。

　　傷心的年輕女人：我能有這一天嗎？……費迪南：哦！您很漂亮，夫人，對您來說，沒有更容易的事了。

　　妻子（生氣地）：好吧，再見，小傢伙。（傷心的年輕女人出去了）費迪南，你說這句話得給我付出代價。

　　丈夫（在意大利人大街）：親愛的，（他抓住德·菲什塔米奈先生外套的扣子）您還在相信婚姻是建立在熱戀基礎上的呀！的確，必要時，女人可以只愛一個人，可是我們這些人呢！……我的上帝，社會是不能控制自然的。哎，在夫妻關係裡，最好能一方對另一方表示絕對的寬厚，只要雙方表面上保持夫妻關係就行。我是世上最幸福的丈夫，卡羅琳娜是我忠實的朋友，她為我犧牲了一切，如果有必要，甚至會犧牲我的表弟費迪南……是的，您在笑我，她的確準備為了我什麼都幹。您還在那些荒誕無稽的概念裡糾纏不清呢，什麼尊嚴，榮譽，德操，社會秩序。人的生命只有一次，要樂個夠。兩年來我和卡羅琳娜之間沒有一句帶刺的話。我把卡羅琳娜當作朋友，什麼話都對她講，遇到非常情況時她還會安慰我。我們從不互相欺騙，我們都明白應該堅持什麼。我們這樣重新接近也是對過去生活的否定，懂嗎？就這樣，我們把義務變成了享樂，因此，我們現在往往比人們稱之為蜜月的索然無味的時期更為幸福。她有時對我說：「我這會兒心情不好，離開我，走吧。」怒氣便發到我表弟身上去了。卡羅琳娜再也沒有受苦受難的神氣了，她見人就說我的好話。總而言之，她見我尋樂也感到高興！她是個老實的女人，她用錢也極為謹慎。我們家管理得井井有條，我妻子讓我自由支配自己的存款，從不監督我。這麼著，我倆是在給齒輪添油，而您呢，您卻加進去些石子，親愛的菲什塔米奈！只有兩個辦法：威尼斯摩爾人的刀①或約瑟的雙榫斧頭②。奧賽羅的頭巾是不好戴的，我呀，我是虔誠的天主教徒，所以當了木匠。

　　①威尼斯的摩爾人指莎士比亞的悲劇《奧賽羅》中的主人公奧賽羅。

　　②聖約瑟指耶穌的母親聖馬利亞的丈夫，他是木匠，雙榫斧頭是他的工具。馬利亞從聖靈懷孕，生下耶穌，約瑟並不追究。

　　眾口一聲（某沙龍，舞會進行中）：卡羅琳娜夫人真是可愛的女人！

　　戴男式頭巾的女人：是的，彬彬有禮，端莊大方。

　　有七個孩子的女人：噢！她很善於籠絡她的丈夫。

　　費迪南的朋友：她很愛她的丈夫，再說，阿道爾夫也是很高雅很有經驗的人。

　　德·菲什塔米奈太太的女友：他摯愛他的妻子。在他們家一點不感到拘束，都願去那裡玩。

　　富勒普安特先生：是的，是個令人愉快的家庭。

　　被人說三道四的女人：卡羅琳娜心眼好，也愛幫助人，從不說別人壞話。

　　舞罷歸座的女人：您還記得她認識德夏爾夫婦那段時間有多麼討厭嗎？

　　德·菲什塔米奈太太：哦！她和她丈夫是一對刺兒頭……吵不完的架。（德·菲什塔米奈太太走了。）藝術家：德夏爾先生沒影兒了，躲到後臺去了。聽說，德夏爾太太最後以過高的代價把貞操賣給了他。

　　老闆娘（大家談話的方式嚇得她直為女兒擔心）：德·菲什塔米奈太太今晚挺迷人。

　　四十歲的無業婦女：阿道爾夫先生顯得和他妻子一般高興。

　　青年女子：費迪南先生真是個英俊青年！（她母親連忙踢她一腳。）袒胸露肩的女人（對一個同樣袒胸露肩的女人sottovoce①）：親愛的，您瞧，從這一切得出的教益是，只有四人組成的夫妻才是幸福的。

　　①拉丁文：低聲說。

　　[劉方/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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