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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九


  火中之栗

  很難說不幸有多少層次,這取決於人的性格、想像力和神經的承受力。不過,如果說不能把握變幻莫測的層次,起碼可以指出它一清二楚的顏色和主要的起伏。

  因此作者把這個小小的煩惱留到最後,只有這最後的煩惱在不幸中還算得上是一場喜劇。

  作者自詡已將主要煩惱寫盡。那些達到風平浪靜的年齡——幸福的四十歲——的婦女既可以逃脫讒言、誹謗和中傷,又可以避免猜疑。只有到這個時期她們才算開始了自由自在的生活。因此,只有這樣的婦女才會對作者進行公正的評價,她們會說這個作品全面指出或再現了夫妻生活中險象環生的局面。

  卡羅琳娜也有自己的紹蒙泰勒買賣。她善於慫恿丈夫臨時外出,到後來她竟和德·菲什塔米奈太太融洽相處串通一氣了。

  在所有的小家庭裡,在某一段時間,德·菲什塔米奈太太們會變成卡羅琳娜們的上帝。

  卡羅琳娜對德·菲什塔米奈太太溫情脈脈關懷備至,無異於非洲軍隊對阿卜杜·卡迪爾的特殊寵愛。她對德·菲什塔米奈太太的照顧有如醫生故意使一個自以為有病的富人不痊癒所作的照顧。當卡羅琳娜和德·菲什塔米奈太太都不希望這個半吊子上帝留在家裡時,她倆便替阿道爾夫想出些消磨時間的辦法。借助富勒普安特太太的安排,德·菲什塔米奈太太和卡羅琳娜成了莫逆之交。到後來,她倆竟學會而且運用起婦女共濟會的秘密聯繫手段來;這種共濟會的禮儀是在任何別的社團裡都學不來的。

  倘若卡羅琳娜頭天給德·菲什塔米奈太太寫了這麼一個紙條:

  我的天使,您明天很可能見到阿道爾夫,別把他留得太久,因為我打算在將近四點鐘時和他一起去林子散步。如果您一定要和他一道去,我可以去那裡找他。我真希望您把逗樂煩悶之人的訣竅教給我。

  德·菲什塔米奈太太就會想:「好吧!我得把這男子留在身邊,從中午直到五點鐘。」

  箴言

  男人永遠猜不透女人正面提出的請求,然而另外的女人卻從不會弄錯:她總是從反面去理解。

  這類女子,尤其是巴黎女子,是社會這個大工廠發明製作出來的最漂亮的玩具。那些不傾心於她們的男子,那些眼看她們安排陷阱有如梳理辮子,眼看她們自創特殊語言,而且用纖細的手指製造毀滅最大財富的機器卻沒有經久不衰的狂喜感的男子實在缺乏見識。

  一天,卡羅琳娜安排得極為周密謹慎:她在頭天就給富勒普安特太太寫了信,要她同阿道爾夫一起去聖莫爾看一幢需要出售的房屋,看完房屋,阿道爾夫去她家吃午飯。這天,卡羅琳娜親自給阿道爾夫穿衣服,她對他的打扮大開其玩笑,還就富勒普安特太太向他提出些極離奇的問題。

  「她真可愛,我覺得她對查理感到厭倦了,你總有一天會把她寫在你的人名錄上的,老唐璜。不過,你再也不必杜撰你的紹蒙泰勒買賣了;我已經不嫉妒了,你已經得到了我簽署的護照。比起我對你的熱戀來,你不是更喜歡這樣?……魔鬼!瞧我待你多好……」

  先生一走,頭天已去信邀請費迪南來家午餐的卡羅琳娜便著手打扮起來。在這被共和黨人、人道主義者和白癡們如此誹謗的夠意思的十八世紀,體面女人管她這身裝束叫戰袍。

  卡羅琳娜考慮得十分周到,愛情真是世上第一號侍僮!因此餐桌擺得極盡優雅之能事:白色錦緞桌布,藍色茶杯,鍍金銀菜盤,雕花奶罐,外加遍屋的鮮花!

  如果是冬天,她會弄到葡萄,她還會去地窖裡翻箱倒櫃找出噴香的老陳酒。麵包出自最負盛名的麵包師之手。美味的菜肴,肥肝醬,這些色香味俱全的食品會使格裡莫·德·拉雷尼埃①叫好不迭,準備貼現的商人見了也會滿臉堆笑,連昔日的大學教授也會心領神會個中的原委。

  ①洛朗·格裡莫·德·拉雷尼埃(1758—1838),作家,美食家,《美食者年鑒》的編者。

  一切就緒。卡羅琳娜本人在頭一天就已準備妥帖,此刻她正在欣賞自己的大作呢。朱斯蒂娜邊歎氣邊收拾房裡的家具,卡羅琳娜把花盆裡花枝上幾片發黃的葉子掐掉。女人就是用這類蠢而又蠢的瞎忙來掩蓋應該叫作「咚咚」的心跳聲的。每到這時,她們的手指竟象鉗子那麼有力,連那粉紅色的手指甲也變得滾燙了。她們在心裡喊:「他還不來!……」時,喉嚨仿佛嗆住了。

  朱斯蒂娜說:「太太,一封信!」這句話該是怎樣的匕首呀!

  費迪南本人不來,倒來了一封信!她怎麼啟開?打開這封信無異於艱難跋涉多少個世紀!這一點女人很清楚!至於男人,他們一怒之下定會撕碎衣服前襟的花飾。

  「朱斯蒂娜,費迪南先生病了!」卡羅琳娜叫道,「派人去叫輛馬車。」

  朱斯蒂娜下樓時阿道爾夫正好上樓。

  「可憐的太太!」朱斯蒂娜心想,「肯定不需要叫車子了。」

  卡羅琳娜見阿道爾夫在這頓引人沉醉的美餐前樂滋滋地出神,連忙問他:

  「啊呀!你從哪裡來?」

  阿道爾夫很久以來就沒有享受過妻子給他準備的如此豐盛的午餐了,他這時沒有回答她的問話。他似乎重又看見桌布上現出了德·菲什塔米奈太太或紹蒙泰勒買賣的破產債權人代表在同樣漂亮的餐桌上曾為他繪製過的引人入勝的構思圖。他猜出了是怎麼回事。

  「你等的究竟是誰呀?」輪到他問她了。

  「還有誰呢?只能是費迪南,」卡羅琳娜答道。

  「他竟讓你等他……」

  「他病了,可憐的人。」

  一個好玩的念頭閃過阿道爾夫的腦子,他眨眨眼說:

  「我剛見到他。」

  「在哪裡見到的?」

  「他和幾個朋友在巴黎咖啡店門口……」

  「那你幹嗎回來?」卡羅琳娜問,她想掩飾氣得想殺人的樣子。

  「你說富勒普安特太太對查理感到厭倦了,可她從昨天早上就和查理一道去達弗賴城了。」

  「那富勒普安特先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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