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生活的煩惱(23)_巴爾札克

二十三

　　別墅的疾病分類學

　　人結婚而不明白妻子喜歡什麼，這難道是一種樂趣？……有些女人（在外省還能遇上）非常天真，她們總是匆忙說出她們想要什麼或喜歡什麼。然而在巴黎，女人一看見男人留心她們的心聲，她們一時的愛好，她們的願望（一種東西的三種說法！），在她們面前象狗尋主人一般轉來轉去，坐立不安，一籌莫展，這時，她們幾乎會一無例外地感到某種樂趣。

　　她們管這叫「被人愛」，可憐的女人！……不少女人還象卡羅琳娜那樣在心裡琢磨：「瞧瞧他怎麼解決呢？」

　　阿道爾夫正處於這種境地。就在這種背景下，那位有產階級丈夫的楷模，那位可敬而善良的德夏爾先生邀請阿道爾夫伉儷參加他們鄉間別墅的落成典禮。那別墅是德夏爾家意外地抓住機會買來的。這筆買賣由一個作家的荒唐促成，為這幢極漂亮的別墅，作家花去了十萬法郎，拍賣出去時卻只收回來一萬一千法郎。卡羅琳娜正好想試試她新買來的一頂垂柳形狀的羽飾帽，坐在輕便馬車上讓它亮亮相該多麼愜意。

　　於是，他們把小查理託付給他的外祖母，同時給僕役們放了假。他們動身時，晴朗的藍天笑盈盈的，朵朵白雲使晴空顯得格外湛藍。他們呼吸著純淨的空氣，春光挑逗著那匹粗壯的諾曼底馬，馬兒的小跑又撥動了這純淨的空氣。他們最後來到了達弗賴城上面的馬恩小鎮。德夏爾一家就在這裡神氣活現地住進了一幢仿佛羅倫薩別墅式樣的鄉間別墅。別墅周圍是一片瑞士式的草場，然而卻看不出絲毫阿爾卑斯山脈固有的缺點。

　　「上帝！象這樣一幢鄉間房舍讓人多麼舒心啊！」卡羅琳娜驚歎道，他們這時正在馬恩和達弗賴周圍美不勝收的樹林裡散步。「真說得上是賞心悅目了！」

　　卡羅琳娜既然只能抓住阿道爾夫，便只得和阿道爾夫同遊了，他又成了她的阿道爾夫。她象母鹿般奔跑起來，她又變成了過去那個俊俏、天真、小巧玲瓏的可愛的女寄宿生！……她的髮辮散了！她摘下帽子，提著帽帶。她青春煥發，臉色白裡透紅；她的眼睛充滿笑意，她的嘴唇宛若一隻動情的石榴，這樣的動情過去仿佛還從未見過呢。

　　「你竟這樣喜愛鄉村呀，親愛的！……」阿道爾夫說。他摟著卡羅琳娜的腰，感到她的腰緊緊靠著他，似乎是為了顯示它有多麼柔軟。

　　「哦！你會體貼我給我也買一幢嗎？……不過，可別幹蠢事，你得象德夏爾家一樣抓機會。」

　　「討你喜歡，明白什麼事能使你高興，這就是你的阿道爾夫的自修課。」

　　他們現在單獨在一起，正可以互相說些體己話，卿卿我我，嬌態聯翩。

　　「這麼說，有人想討好他的小姑娘啦？……」卡羅琳娜說著把頭放在阿道爾夫肩上，阿道爾夫吻著她的額頭時想：「感謝上帝，我抓住她了！」

　　箴言

　　丈夫和妻子互相抓住時，鬼才知道是誰抓住了誰。

　　這對小夫妻是那麼可愛，連肥胖的德夏爾太太都提出了對她來說已相當開通的看法。要知道，她一向是多麼嚴峻，多麼一本正經，多麼虔誠啊！

　　「鄉村能使丈夫討人喜歡。」

　　德夏爾先生提到一個可以抓住的機會，有人想賣一幢坐落在達弗賴的房屋，價錢也極便宜。不過，鄉村別墅卻是巴黎居民的一種痼疾，這疾病有它的病期也有它的痊癒期；然而阿道爾夫只是丈夫，他並不是大夫。他果然買了鄉間別墅，而且和卡羅琳娜住了進去。卡羅琳娜這時又成了他的卡羅琳娜，他的卡羅拉，他的小白母鹿，他的寶貝，他的小姑娘，等等。

　　請看什麼樣令人不安的症狀以可怕的速度發生了：

　　喝一杯攙水的牛奶得付二十五生丁，無水的付五十生丁，這是化學家們的話。

　　巴黎的肉價比塞夫勒鎮便宜，這是作過質量比較的。

　　水果太貴。一隻上等的梨在鄉間比在舍韋貨攤上繁花似錦的無水花園裡賣得還貴。

　　自己家裡只有四厘地的瑞士式草場，草場周圍那幾株綠樹活象從滑稽歌舞劇佈景裡借來的。收穫不了水果時，他們便去諮詢最富鄉村味的地方當局，當局宣稱為此得有一筆可觀的花費，而且……得等上五年！……蔬菜都從菜農家裡蹦進了巴黎中央菜市場。德夏爾太太儘管雇了一個門房兼花匠，她也不得不承認，菜苗到她地裡又得搭棚，又得施肥，價錢比她在巴黎買一位水果蔬菜商的要貴兩倍。那個賣蔬菜水果的女人既有店鋪，又有營業執照，她丈夫還有選舉權呢。

　　儘管那位花匠兼門房精耕細作，滿嘴許諾，巴黎的時鮮上市還是比鄉村的早一個月。

　　從晚上八點到十一點，這兩口子真不知該作些什麼才好。

　　左鄰右舍都那麼平庸，狹隘，他們總是無緣無故地生出些自尊心受損一類的是非來。

　　德夏爾先生以曾使他在公證人中嶄露頭角的老謀深算發現，他往返巴黎的旅費加上購鄉村別墅付款的利息，稅款，房屋修繕費，門房的工錢和他妻子的月費等等竟相當於一千埃居的租金！他真不明白，象他這樣一個當過公證人的人怎麼竟會受騙！……因為他不止一次承辦過一千埃居租一座花園城堡及附屬建築物的租約。

　　在德夏爾太太客廳裡圍坐的人都一致認為，鄉間別墅不僅不是一種樂趣，而且是嚴重的禍害……「一棵白菜從出苗到拔菜每天都得澆水，我不明白為什麼在中央菜場只賣五生丁一棵，」卡羅琳娜說。

　　「不過，」一個退休的雜貨鋪老闆說，「擺脫鄉村的辦法還是留在鄉間，在那裡呆下去，變成鄉巴佬，那時一切都會改變……」

　　卡羅琳娜在回來的路上對她可憐的阿道爾夫說：

　　「你怎麼會冒出買鄉村別墅的念頭呢？說起鄉村嘛，最好的辦法是去別人家的鄉村別墅……」

　　阿道爾夫想起了一則英語諺語：「別訂報，別養情婦，也不必要鄉間別墅，總會有傻瓜替您擁有這些的……」

　　「呀！」阿道爾夫回答道，有關女人邏輯的事，伉儷虻總算啟發他大徹大悟了，「你說得有理，不過，有什麼辦法呢？……孩子在鄉間身體棒極了。」

　　阿道爾夫無論多麼謹慎，這個回答還是觸到了卡羅琳娜最敏感的地方。作為母親，她的確願意只考慮自己的孩子，然而她並不願意孩子比她得到更多的愛。太太不說話了。第二天，她心煩意亂到了極點。阿道爾夫出門做生意去了，她從五點等他直等到七點，後來又隻身帶著查理走到停車的地方。

　　先後三刻鐘她不停地叨叨著自己的焦慮。她從家裡走到公共馬車站時心裡老是發慌：一個年輕女人「獨身」去那裡合適嗎？她真受不了這樣的生活。

　　於是，鄉村別墅又造成了一個相當奇特的時期，單為這個時期就值得另寫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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