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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


  「你的報仇大計正在穿衣服,牡蠣岩飯店的爐子已經生火,套車的馬在喘氣,我的鐵燒熱啦。啊!你的瑪奈弗太太,我了如指掌。總之,什麼都有了準備。老鼠藥已經放好,明兒我可以告訴你耗子有沒有上鉤。我相信是會的!再見,我的孩子。」

  「再見,太太。」

  「你懂英文嗎?」

  「懂的。」

  「你看過《麥克白》這個劇嗎,英文的?」

  「看過。」

  「那麼孩子,你要做王啦!就是說你那份家產拿穩了!」這個猙獰可怖的妖婆,好似莎士比亞早已預料到的,而她也似乎熟悉莎士比亞。①

  她讓於洛目瞪口呆的站在辦公室門口。

  「請你別忘記,緊急審理是定在明天,」她假裝當事人的口氣,很婉轉地說。

  看見外面來了兩個人,她便裝做一個潘貝希伯爵夫人。②

  ①你要做王啦一句,即莎士比亞名劇《麥克白》中女巫的預言。麥克白野心勃勃,與妻共謀弑君自立,後遭惡報,悔恨而死。
   ②拉辛名劇《訟棍》中的女主角,以健訟著稱。


  於洛對這個冒充的當事人行著禮,心裡想:「嚇,還有這一手!」

  蒙泰斯·德·蒙泰雅諾男爵是一個公子哥兒,但是一個莫測高深的公子哥兒。巴黎的時髦人物,跑馬場中的賭客和交際花,都稱讚這位外國貴族的難以形容的背心、鞋油擦得無可批評的靴子、無可比擬的手杖、人人稱羨的馬匹、以及由名副其實的奴隸、吃足鞭子的黑人趕著的車輛。他的財富是人人知道的,在有名的銀行家杜·蒂耶那兒,他有七十萬法郎存款;但人家老是看見他單身出入。倘使去看第一場的新戲,他坐的是正廳散座。他不來往任何沙龍,從來不跟一個交際花一塊兒出現!他的名字,和巴黎上流社會中那些美女,一個都聯不起來。他的消遣是在跑馬總會打惠斯特牌。人家因之譭謗他的私生活,甚至更奇怪的,譭謗他的身體,把他叫做孔巴比斯①……有一天,畢西沃,萊翁·德·洛拉,盧斯托,佛洛麗納,愛洛伊絲·布裡斯圖小姐,拿當,在大名鼎鼎的卡拉比訥家,跟許多男女豪客一同吃宵夜的時候,大家想出了這個滑稽之極的綽號,說明蒙泰斯那種特殊的生活。馬索爾以參議官資格,克洛德·維尼翁以前任希臘文教授資格,對一般無知識的交際花,解釋這個名字的來歷是根據羅蘭②的《古代史》中一個故事,孔巴比斯,這位自願恪守清規的阿貝拉爾③,據說是一個替亞述王看守妻子的角色。一個波斯、大夏、美索不達米亞,以及昂維爾的後繼者博卡日④老先生的地理書上才有的地區的古代東方怪物。這個使卡拉比訥的座客笑了大半天的諢號,引起許多粗俗的笑話,不便在此細述,免得法蘭西學院借此不給本書蒙蒂翁獎金,我們只消知道,這個綽號從此就跟長頭髮的漂亮男爵分不開。約瑟法背後叫他巴西怪物,就象人家把什麼五顏六色的硬殼蟲叫做怪東西一樣。

  ①孔巴比斯,公元前三世紀塞琉西王安條克一世的寵臣,因愛上王后而自宮,以保持對王的忠誠。
   ②夏爾·羅蘭(1661—1741),法國歷史學家。
   ③阿貝拉爾(1079—1142),著名神學家、哲學家。
   ④昂維爾(1697—1782),博卡日(1760—1826),均為法國地理學家。


  卡拉比訥,真姓名叫做賽拉菲娜·西奈,是交際花中最享盛名的一個,靠了美貌和利嘴,在同行中奪去了蒂凱小姐(她更知名的名字是瑪拉迦)在第十三區的寶座。她和銀行家杜·蒂耶的關係,有如約瑟法·彌拉和埃魯維爾公爵的關係。

  聖埃斯泰夫太太向維克托蘭保證成功的那天早上七點鐘,卡拉比訥對杜·蒂耶說:

  「你今晚請我上牡蠣岩飯店成嗎?去把孔巴比斯請來;我們要知道他究竟有沒有情婦……我跟人打賭說是有的……我要贏這個東道……」

  「他老住在王子飯店,我去轉一轉就得了,」杜·蒂耶回答,「好,大家玩一下罷。你把咱們的人馬統統請來,什麼畢西沃,洛拉等等,把全班清客都邀來!」

  七點半,全歐洲都去吃過飯的館子、一間最華麗的客廳內,飯桌上光彩奪目,擺著全套銀器,那是為虛榮心拿大批鈔票會賬的特等酒席定制的。流水般的燈光,把鏤刻的邊緣照耀得如同瀑布。侍者要不是年紀太輕,內地人簡直會當做是外交官;那副儼然的神氣表示他們是掙大錢的。

  先到的五位客人等著其餘的九位。第一是畢西沃,一切風雅集團的提調,到一八四三年還沒有過時,他的看家本領是永遠有新鮮的笑話,這在巴黎是和德行同樣難得的。其次是當代最大的風景畫家與海洋畫家萊翁·德·洛拉,他的出人頭地是作品從來不低於他初出道時的水準。一般交際花平時就少不了這兩位滑稽宗匠。沒有一次宵夜,沒有一個飯局,沒有一個集會沒有他們的。卡拉比訥既是主人公開的情婦,當然在最先到之列,水銀瀉地的燈光照著她一對巴黎無敵的臂膀、一個象車工車出來的脖子(沒有一絲皺紋!)、極精神的臉、深藍淺藍拚起來的挑繡緞子衫、英國花邊的數量足夠一個村子一個月的糧食。當晚不登臺的珍妮·卡迪訥,穿扮得象神仙一般,她的肖像已經大眾皆知,無庸贅述。對這些婦女,宴會永遠是行頭的比賽,好象長野跑馬場大賽馬,個個都想替背後的百萬富翁得獎,她們仿佛向競爭的對手說:「你瞧我值這個價錢呢!」

  第三個女人,沒有問題是一個初出道的嫩角色,眼看兩位有錢而老資格的前輩身上那樣的奢華,差不多自慚形穢了。極簡單的穿著一件藍色金銀鑲邊的白開司米衣衫,滿頭插著鮮花,理髮匠笨拙的手段,無意之間倒使她的金黃頭髮另有一番天真的風度。盛裝之下有點兒發僵,她正如俗語所說的,免不了初次登臺的那種羞人答答。剛從瓦洛涅鄉下來,她的新鮮嬌嫩在巴黎是無人競爭的,她的天真純樸連垂死的人見了都會動心;她的美,和諾曼底供應巴黎戲院的多少美女不相上下。齊齊整整的臉上,線條的純粹,就象天使的一樣合於理想。乳白的皮膚反映著灩瀲的燈光,好比一面鏡子。腮幫上細膩的色調,仿佛是畫筆調出來的。她名字叫做西達麗斯。我們在下文可以看到,對於努裡松太太和瑪奈弗太太下的那局棋,她是必不可少的一個卒子。

  這個十六歲的尤物是卡拉比訥帶來的,她給珍妮·卡迪訥介紹了,卡迪訥說:

  「啊,我的乖乖,你的手臂不象你的名字呀。」

  的確,西達麗斯令人讚美的一雙手臂是肌理緊密,斑痕很多而血色鮮明的。

  「她值多少?」珍妮·卡迪訥輕輕的問卡拉比訥。

  「一筆遺產。」

  「你想把她怎麼辦?」

  「噢!要她做孔巴比斯太太!」

  「你做這個媒一定有好處嘍?」

  「你猜吧!」

  「一套銀器?」

  「我已經有三套了!」

  「鑽石?」

  「我還要出賣呢……」

  「難道給你一隻綠毛猴子嗎?」

  「不,是一幅拉斐爾!」

  「虧你想得出!」

  「約瑟法老是拿她的畫吹牛,把我耳朵都聒聾了,」卡拉比訥回答,「我要攪些好東西勝過她……」

  杜·蒂耶把飯局的主角巴西人帶來了。接著來的是埃魯維爾公爵和約瑟法。歌唱家穿著一件簡單的絲絨衣衫;可是脖子裡亮著一條十二萬法郎的珠項鍊,在白茶花似的皮膚上你簡直辨不出珠子。漆黑的髮髻中間戴著一朵紅茶花(另外一種的美人痣!)非常惹眼;每條臂膀上戴了十一只珠鐲。她過去跟珍妮·卡迪訥握手,卡迪訥說:「把手鐲借給我!」約瑟法便脫下來放在一個盤子裡遞給她的朋友。

  「哎喲,了不起!」卡拉比訥說。「真要做了公爵夫人才行!從沒見過這樣多的珠子!」她轉身對著矮小的埃魯維爾公爵:「為了裝扮這個丫頭,你大概把海洋都撈空了吧,公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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