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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第十一章

  巴黎每個部都是不准婦女入內的小城;但其中有的是讕言妄語,明槍暗箭,仿佛照樣擠滿了女人。經過了三年,瑪奈弗先生的地位是揭穿了,亮出來了,司裡科裡都在問:「科凱的缺,瑪奈弗補得上補不上呢?」正如從前國會裡紛紛議論:

  「王太子的優俸法案通得過通不過呢?」

  大家留意人事處的動靜,把于洛男爵署裡的一切都細細推敲。精明的參議官,把由於提升瑪奈弗升級而被擠掉的人早已拉攏好;那是一個極會辦事的人,男爵告訴他,只要他肯代做瑪奈弗的工作,將來一定可以補缺,瑪奈弗是行將就木的人了。所以那個公務員也在暗中幫瑪奈弗活動。

  于洛穿過等滿了人的會客室,瞥見瑪奈弗愣著那張蒼白的臉坐在一角。他第一個就把瑪奈弗叫了進去。

  「你有什麼要求,朋友?」男爵藏起了心中的不安。

  「署長,各科的同事都在笑我,因為人事處長今天請了病假,出門一個月。等一個月,這意思還不明白嗎?你使我的敵人把我打哈哈,銅鼓給人家敲一邊已經夠了;兩邊敲的話,署長,是會敲破的。」

  「親愛的瑪奈弗,一個人要萬分耐心才能達到目的。你即使能夠升科長,也要等兩個月以後。我自己要鞏固地位的時候,怎麼能要求一樁教大眾起哄的事?」

  「你下了台,我永遠升不成科長了,」瑪奈弗冷冷的說,「你得把我提升,反正是這麼回事。」

  「照你說,我得為了你犧牲?」

  「要不然,我對你太失望了。」

  「你太瑪奈弗脾氣了,瑪奈弗先生!……」男爵站起來,指著門叫他出去。

  「我給您請安,男爵,」瑪奈弗恭恭敬敬回答。

  「混帳透了!」男爵對自己說,「竟象限時限刻的逼債,拿封門來威嚇。」

  兩小時以後,男爵剛好對克洛德·維尼翁囑託完畢,請他上司法部,探聽一下管轄若安·斐歇爾的司法當局的情形,蘭娜卻推開署長室的門,送進一封信,說立等回音。

  「派蘭娜到這兒來!」男爵心裡想,「瓦萊麗簡直瘋了,她要牽累我們大家,連該死的瑪奈弗的升級都要弄糟了!」

  他送走了部長的私人秘書,拆開信來:

  啊!朋友,你不知道我剛才受到怎樣的欺侮!固然你給了我三年幸福,這一下我可付足了代價!他從辦公室回來暴跳如雷,簡直教人發抖。平時他已經醜惡萬分,今天更是象魔鬼一樣。他咬牙切齒恐嚇我說,如果我再讓你來,他就永遠釘著我。可憐的朋友,從此我不能再招待你了。你看我的眼淚呀,信紙都濕透了!你還看得清我的字嗎,親愛的埃克托?啊,我有了你的心,身上又有了你一塊肉,卻不能再看見你,要跟你斷絕,那不要了我的命嗎?你得想到咱們的小埃克托!別丟掉我啊;可是你,千萬不能為了瑪奈弗玷污你的聲名,不能對他的威脅讓步!啊,我現在對你的愛情是我從來未有的!你為你的瓦萊麗所作的犧牲,我都回想起來,她不會,永遠不會忘恩負義的,你是、永遠是、我唯一的丈夫。我曾經要求你為幾個月後出世的小埃克托,存一筆利息一千二百法郎的款子,現在這件事不用提啦……我不願意你再花一個錢。再說,我的財產也永遠是你的。

  啊!如果你愛我象我愛你一樣,埃克托,你就得告老,我們把彼此的家庭、煩惱、藏著多少仇恨的家屬,統統丟開,和李斯貝特一同住到一個美麗的地方去,例如布列塔尼,要是你喜歡。在那邊,我們閉門謝客,與世隔絕,可以快快活活的過日子。你的養老金,加上我名下所有的一切,足夠應付的了。你近來變得嫉妒了,好吧,那時你的瓦萊麗只陪埃克托一個人了,你不用再象上回那樣慪氣了。我永遠只有一個孩子,而這個孩子是我們的,我向你保證,親愛的老軍人。真的,你萬萬想不到我氣成什麼樣子,因為你想不到他怎樣對我,對你的瓦萊麗說了多少下流話,我不能玷污筆墨告訴你:身為蒙柯奈的女兒,這種話我一輩子都不應該聽到一句。噢!他大發獸性,把我當做了你,百般作踐,我恨不得有你在場好治他一治。我父親在的話,一定會把這個混蛋一刀兩段;而我,我只能象一個女人所能做到的:拚命的愛你。所以,我的愛人,在我現在這種悲痛的情形之下,我無論如何丟不下你。是的!我要偷偷的看你,天天看你!我們女人是這樣的,你恨他,我也跟著恨他了。我求你,要是你愛我,千萬不要升他做科長,讓他到死只做一個副科長!……此刻我心緒已亂,他的咒駡還在我耳邊。貝特本想離開我的,看我可憐,答應再留幾天。我的心肝,我不知道怎麼辦。我只想一走了事。我素來喜歡鄉下,或是布列塔尼,或是西南幾省,隨你挑,只要我能夠自由自在的愛你。可憐的寶貝,我也替你叫苦!因為你只能回到你的老伴身邊,去看她的哭哭啼啼;想來那魔鬼也對你說過,他要日夜守著我;他還提起警察局呢!你千萬不要來!我知道,他要拿我當敲詐的工具時,什麼事都做得出的。所以我想把你對我慷慨的贈與一齊還給你。啊!我的埃克托,我可能賣弄風騷,使你覺得輕佻,可是你還沒有認識你的瓦萊麗;她喜歡磨你,但是她愛你,在多少人中只愛著你。你來看你的小姨是沒有人能阻止的,讓我跟她商量我們相會的辦法。我的好寶貝,求你寫一個字條來安慰安慰我,既然你自己不能來……(噢!要是我能把你留在咱們的便榻上,要我犧牲一隻手都是願意的。)有你一封信等於有了一道護身符;請你寫幾個字給我,表現一下你高尚的心胸,我過後把信還給你,因為我們必須謹慎小心,他到處亂翻,我沒處隱藏你的信。總之,你得安慰你的瓦萊麗,你的妻,你的孩子的母親。唉,天天看到你的人,竟不得不跟你寫信!所以我對貝特說:過去我真不知道自己的幸福。好寶貝,我多愛你,希望你多多愛我。

  你的 瓦萊麗。

  「哎喲,多少眼淚!……」男爵看完了信對自己說,「她的簽名都看不清了。」——「她怎麼啦?」他問蘭娜。

  「太太在床上抽搐,大發肝陽,簡直縮做了一團,那是寫完信才發作的。噢!她哭呀哭呀……先生叫駡的聲音在樓梯上都聽得見。」

  男爵慌慌忙忙,拿起公事信箋寫了下面一封信:

  你放心吧,我的天使,他到死只能當一個副科長!你的主意妙極,咱們可以離開巴黎,帶著咱們的小埃克托快快活活的過日子。我准定告老,可以在什麼路局內找一個好差事。啊!可愛的朋友,你的信使我返老還童!噢!我要從頭做起,你等著瞧吧,我要給咱們的孩子掙一份家業。你的信比新愛洛伊絲還要熱烈百倍,我讀了之後意發生了奇跡:我本以為對你的愛情已經達到最高峰,現在才覺得我更愛你了。今晚上你可以在貝特那邊看到你的永遠的 埃克托。

  蘭娜把回信帶走了,這是男爵寫給他可愛的朋友的第一封信!這樣緊張的情緒,跟正在遠遠醞釀的風波恰好成為一個對比。但那時男爵滿以為叔岳若安·斐歇爾所受的威脅業已解除,只牽掛自己的虧空問題了。

  拿破崙黨人的特性之一是信仰武力,認為武官總在文官之上。阿爾及利亞既是陸軍部的勢力範圍,於洛當然不把檢察官放在心上。一個人總改不了過去的習氣。當年帝國治下各大城市的首長、省長、那些外省的小皇帝,對過境的禁衛軍都是遠道迎送,趨奉惟恐不及的;試問一個禁衛軍的長官,怎麼能忘了這些親身經歷的威風?

  四點半,男爵逕自奔到瑪奈弗太太家;上樓的時候象青年人一樣心兒亂跳,老問著自己:「我看得到她嗎?看不到她嗎?」早上自己家中的一幕,太太跪在他腳下的情景,他哪裡還想得起?瓦萊麗的信,藏在一隻薄薄的皮夾中間揣在懷裡,從此不離身的了,那封信豈非證明他比一個風流後生更受人疼愛嗎?打過了鈴,倒黴的男爵聽見瑪奈弗的拖鞋聲,和癆病鬼一連串的咳嗽聲。瑪奈弗一開門,擺好姿勢,指著樓梯,跟早上男爵指著辦公室的門一模一樣。他說:

  「你太於洛脾氣了,于洛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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