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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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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勒韋爾盡可把這一套文學名詞搬弄下去,男爵聽著他,象一個剛開始聽不見聲音的聾子。在煤氣燈下看見敵人的臉發了白,勝利者才閉上嘴。在奧利維埃太太那番聲明之後,在瓦萊麗瞟著他的最後一眼之後,這一下對男爵真是晴天霹靂。 「我的天!巴黎有的是女人!……」他終於叫了起來。 「當初你把約瑟法搶去以後,我對你就是這麼說的,」克勒韋爾回答。 「哎,克勒韋爾,這是不可能的……你拿出憑據來……我有大門的鑰匙能隨時進去,你有嗎?」 男爵走到屋子前面,把鑰匙插進鎖孔;可是紋風不動,他推了一陣也是無用。 「別深更半夜的驚動四鄰了,」克勒韋爾很安靜的說,「喝,男爵,我的鑰匙比你的好得多呢。」 「拿證據來!拿證據來!」男爵痛苦得快要發瘋了。 「跟我來,我給你證據。」克勒韋爾回答。 於是依照瓦萊麗的吩咐,他帶了男爵穿過伊勒蘭-貝爾坦街,向河濱大道走去。倒黴的參議官走在路上,仿佛一個明天就得宣告破產的商人。瓦萊麗的心術壞到這個地步,他怎麼也想不出理由;他以為落了人家什麼圈套。走過王家橋,他看到自己的生活那麼空虛,那麼不堪收拾,債臺高築,攪得一團糟,他幾乎動了惡念,想把克勒韋爾推進河裡,然後也跟著跳下。 到了當時街面還沒有放寬的太子街,克勒韋爾在一扇便門前面停下。門內是一條走廊,地下鋪著黑白兩色的石板,旁邊有一列柱子,走廊盡頭是樓梯間和門房,象巴黎許多屋子一樣靠裡面的小天井取光。這天井跟鄰居的屋子是公用的,可是半邊大半邊小,分配很不平均。正屋是克勒韋爾的產業,後面有幾間厚玻璃蓋頂的偏屋,因為緊靠鄰屋,不能起得太高。突出的樓梯間與門房,把幾間偏屋完全遮掉,在外面一點兒看不見。 偏屋一向租給臨街兩個鋪面之中的一個,派作堆棧、工場、和廚房之用。克勒韋爾把這三間屋子收回,教葛蘭杜改成一個經濟的小公館。進口有兩處,一處是街面上那個賣舊家具的鋪子,那是房租低廉而論月的,預備房客不知趣的時候好隨時攆走;一處是長廊牆上有扇非常隱蔽,差不多看不出的門。小公寓包括飯廳、客廳、和臥室,都從上面取光,一部分造在克勒韋爾的地上,一部分造在鄰居的地上。除了賣舊家具的商人以外,房客都不知道有這個小天堂存在。給克勒韋爾收買好的看門女人,是一個出色的廚娘。夜裡無論什麼時候,區長先生可以在這所經濟的小公館裡出入,不用怕人家刺探。白天,一個女人穿得象上街買東西的模樣,拿了鑰匙,可以毫無危險的走進克勒韋爾那兒;她看看舊貨,還還價,在鋪子裡進去出來,萬一給人家碰上了也不會引起疑心。 等到克勒韋爾點上小客廳的燭臺,男爵對著那個精雅華麗的場面愣住了。老花粉商把屋子的裝修全權交托給葛蘭杜,老建築師拿出全副本領,設計成蓬巴杜式,一共花了六萬法郎。 「我要把這個地方收拾得使一個公爵夫人都要出乎意料……」克勒韋爾對葛蘭杜說。 他要有一所巴黎最美的樂園供養他的夏娃,他的大家閨秀,他的瓦萊麗,他的公爵夫人。 「一共有兩張床,」克勒韋爾指著一張便榻對於洛說;便榻下面,象櫃子的大抽斗似的可以拉出一張床。「這裡一張,臥室裡還有一張。所以咱們倆好在這兒過夜。」 「證據呢?」男爵問。 克勒韋爾端起燭臺把朋友帶進臥房。在雙人沙發上,於洛瞥見瓦萊麗的一件漂亮睡衣,在飛羽街穿過的。區長在一口嵌木細工的小櫃子上撥了一下暗鎖,掏了一會,找出一封信交給男爵:「你念吧。」 男爵接過一張鉛筆的便條,寫的是:「我白等了你一場,你這個老糊塗!象我這樣的女人決不等一個老花粉商的。又沒有預備下飯菜,又沒有紙煙。我要你賠償損失。」 「不是她的筆跡嗎?」 「我的天!」於洛垂頭喪氣坐了下來,「她所有動用的東西都在這兒,噢,她的睡帽,她的拖鞋。喲!喲!告訴我,從什麼時候起的?……」 克勒韋爾會心的點點頭,在嵌木細工的小書桌內翻出一堆文件。 「你瞧,朋友!我是一八三八年十二月付的包工賬。前兩個月,這座美麗的小公館已經落成啟用。」 參議官把頭低了下去。 「你們是怎麼安排的?她一天所花的時間,每個鐘點我都知道的。」 「那麼杜伊勒裡花園的散步呢?……」克勒韋爾搓著手,得意的很。 「怎麼?……」于洛張著嘴闔不攏來。 「你所謂的情婦上杜伊勒裡花園,從一點散步到四點是不是?可是眼睛一眨,她在這兒啦。你該記得莫裡哀的戲吧?告訴你,男爵,你的綠頭巾一點兒也不虛假。」① ①莫裡哀有一出趣劇,叫做《幻想的綠頭巾》。 於洛無可再疑了,他沉著臉一聲不出。凡是聰明強毅的男人,遭了禍事都會自己譬解的。精神上,男爵好似一個黑夜裡在森林中找路的人。不聲不響的發愁,消沉的氣色的變化,一切都教克勒韋爾擔上心事,他並不要他的合夥老闆送命。 「我對你說過了,朋友,咱們這是一比一,來決賽吧。你要不要決賽,嗯?誰有本領誰贏!」 「為什麼,」於洛自言自語的說,「為什麼十個漂亮女人至少七個是壞的?」 男爵心緒太亂,無法解答這個問題。美,是人類最大的力量。而一切力量,要沒有平衡的勢力,沒有阻礙而自由發揮的話,都會走上漫無限制與瘋狂的路。所謂專制,便是濫用權力。女人的專制則是她想入非非的欲望。 「你沒有什麼好抱怨,老夥計,你有著最漂亮最賢德的妻子。」 「這是我的報應,」於洛對自己說,「我不知道賞識太太的好處,使她受苦,而她是一個天使!噢!可憐的阿黛莉娜,人家代你報了仇!她一聲不出,孤零零的在那裡熬著痛苦,她才值得我敬重,值得我愛,我應該……唉,她還是那麼美,那麼純潔,又跟少女一樣了……嘔,幾曾看見過一個女人比瓦萊麗更賤,更卑鄙,更下流的?」 「她是一個女流氓,一個淫婦,應該抓到沙特萊廣場上去抽一頓。可是好朋友,倘使我們真是藍衣派、黎塞留元帥派、特律莫派、蓬巴杜派、杜巴裡派,十足地道的十八世紀派,那麼我們的世界上是根本不該有警察的。」 「怎麼樣才能博得人家的愛呢?……」於洛自言自語的發問,根本不聽克勒韋爾的話。 「唉,朋友!要人家愛就是我們的糊塗,」克勒韋爾說,「她對我們不過是敷衍敷衍,因為瑪奈弗太太比約瑟法還要壞一百倍……」 「而且更貪!她叫我花了十九萬兩千法郎!」 「多少生丁①呢?」克勒韋爾擺出銀行家的架子,覺得這數目還渺乎其小。 ①法國貨幣單位,一法郎合一百生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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