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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你明明不是愛她,」男爵傷心的說。

  「我嗎,我受用得夠了,她刮了我三十多萬呢!……」

  「都到哪兒去了?這一切都花到哪兒去了?」男爵把手捧著腦袋。

  「要是我們齊了心,學那些青年人的辦法,合夥湊點錢養一個便宜的婊子,決計花不了多少……」

  「這倒是一個主意!」男爵回答,「唉,她老欺騙我們;胖老頭,你覺得那巴西人是怎麼回事?……」

  「啊!老油子,你說得不錯,咱們都受了騙,象……象公司裡的股東一樣!……所有這些女人都是不出面的老闆!」

  「那麼窗口的蠟燭等等是她跟你說的了?」

  「我的好傢伙,」克勒韋爾擺好了姿勢,「咱們都做了冤大頭!瓦萊麗是一個……她要我留你在這裡……我明白得很……她留著她的巴西人……啊!我不要她了,你抓住她手,她就用腳來耍你!嚇!真是下流坯!不要臉!」

  「她比娼妓還不如,」男爵說,「約瑟法,珍妮·卡迪訥,還有權利欺騙我們!她們原是拿賣笑當職業的!」

  「可是她呀,她裝做聖女,裝做貞潔!喂,於洛,你還是回到你太太跟前去,你的事攪得很糟,外面說你有些借據落在一個放印子錢的沃維奈手裡,他是專門向婊子們放債的。至於我,良家婦女的味道也嘗夠了。在咱們這年紀,還要這些妖精幹什麼?老實說,要她們不欺騙我們是絕對辦不到的。男爵,你已經有了白頭發,裝了假牙齒。我嗎,我的神氣象小丑。還是去搞我的錢吧。錢決不欺人。每半年開一次的國庫,固然對大家都一視同仁,但它至少給你利息,而這個女人卻吃你的利息……跟你,我的老夥計,我可以平分秋色,滿不在乎;可是一個巴西人,說不定帶些要不得的殖民地貨色來呢……」

  「女人真是一個不可解的謎!」男爵說。

  「我能夠解答:咱們老了,巴西人又年輕又漂亮……」

  「是的,不錯,我承認我們老了。可是,朋友,這些妖豔的娘兒們脫衣服的時候,眼睛骨碌碌的打轉,一邊卷頭髮一邊從手指縫裡對你乖乖的笑一笑,她們擠眉弄眼,花言巧語,看我們忙著正經,便說我們愛她愛得不夠,想盡方法教我們分心。這種美人兒,試問怎麼丟得下?」

  「是啊,這是人生唯一的樂趣……」克勒韋爾嚷道,「啊!一張小娃娃似的臉對你笑著,對你說:我的親親,你知道不知道你多可愛!我的確跟旁的女人不同,不象她們專愛小白臉,愛那些抽煙的、象下人一樣俗氣的人!他們依仗年輕,總是又狂又驕傲!……一下子來了,道了一聲好又不見了……我嗎,你以為我輕佻,我可不要那些小娃娃,寧可挑五十上下的男人,他們有長性,他們忠心,知道一個女人是不容易找到的,他們會賞識我們的好處……所以我愛你啊,你這個壞東西!……——她們說著還加上一大套甜言蜜語和千嬌百媚的做功……嚇!就象市政會議的計劃一樣虛假……」

  「假話往往比真話好聽,」男爵看著克勒韋爾學做瓦萊麗的神氣,回想到她幾幕迷人的表演。「編造謊話,在戲裝上縫些發亮的銅片,總是下過一番功夫的……」

  「而咱們就是勾上了這些女騙子!」克勒韋爾惡狠狠的說。

  「瓦萊麗是一個仙女,」男爵嚷道,「她使我們返老還童……」

  「啊!是的,她是一條你抓握不住的鰻魚,但是一條最好看的鰻魚,又白又甜,象糖一樣!而且精靈古怪,花樣百出!

  啊!」

  「是呀,是呀,她真是機靈!」男爵再也想不起他的太太了。

  兩個夥伴睡覺的時候,成了世界上最好的朋友,互相把瓦萊麗的妙處一件一件的想起來,想起她聲音的抑揚頓挫、她的撒嬌、她的手勢、她的怪腔怪調、她的捉摸不定的念頭和捉摸不定的感情;因為這個愛情的藝術家頗有些興往神來的表演,仿佛一個歌唱家一天唱得比另一天更好。兩人溫著迷人的春夢,在地獄的火光照耀之下睡熟了。

  第二天早上九點,於洛說要上部裡辦公,克勒韋爾有事要下鄉。他們一同出門,克勒韋爾向男爵伸著手說:

  「你不會記恨我吧?咱們倆誰都不再想瑪奈弗太太了。」

  「噢!完啦完啦!」於洛表示不勝厭惡。

  十點半,克勒韋爾三腳兩步爬上瑪奈弗太太家的樓梯。他發現那混帳女人,那迷人的妖精,穿著妖冶的便裝,跟亨利·蒙泰斯·德·蒙泰雅諾男爵和李斯貝特,一同吃著精美的早餐。克勒韋爾雖然看到巴西人覺得不大好受,卻照樣請瑪奈弗太太給他兩分鐘時間,讓他面奏機密。瓦萊麗帶了克勒韋爾走進客廳。

  「瓦萊麗,我的天使,」癡情的克勒韋爾說,「瑪奈弗是活不久的;要是你對我忠實,等他一死,咱們就結婚。你考慮考慮吧。我替你把於洛打發掉了……你估計一下,巴西人是不是抵得了一個巴黎的區長,他為了你預備爬上最高的位置,眼前已經有八萬以上的進款了。」

  「讓我考慮一下吧。我兩點鐘到太子街再談;可是你得乖乖的!並且,別忘了昨天答應我的款子。」

  她回到飯廳,背後跟著克勒韋爾,他很高興想出了獨佔瓦萊麗的辦法;可是在他們短短的談話期間,于洛男爵也為了同樣的計劃來到了。參議官象克勒韋爾一樣要求面談片刻。瑪奈弗太太站起身子回進客廳,對巴西人笑了一笑,意思是說:「他們都瘋了,難道他們都沒看見你嗎?」

  「瓦萊麗,」參議官開口道,「我的孩子,這老表是美洲的老表……」

  「噢!不用提了!」她截住了男爵的話,「瑪奈弗從來不是,將來也不是,也不可能再是我的丈夫了。我第一個愛的、唯一的男人,出其不意的回來了……這不是我的錯!可是你把亨利跟你自己仔細瞧一瞧吧。然後你再問問自己,一個女人,尤其她真有愛情的時候,她該怎麼挑。朋友,我不是人家的外室。從今天起,我不願意再象蘇珊娜一樣服侍兩個老頭兒了。①要是你捨不得我,你跟克勒韋爾可以做我們的朋友;可是一切都完了;我已經二十六,從此我要做一個聖女,做一個端莊賢德的女人……象你太太那樣。」

  ①據《聖經》傳說,蘇珊娜是個美麗貞潔的猶太姑娘,被人誣告與兩個老人通姦。

  「原來如此!嘿!你這樣對我,我這次來倒象教皇似的,預備寬宏大量,樣樣都原諒你呢!……那麼好,你的丈夫永遠不會當科長,也不會得四級勳章……」

  「咱們等著瞧吧!」瑪奈弗太太用一副異樣的神情望著於洛。

  「咱們先別生氣,」於洛絕望之下又說,「我今晚再來,咱們好商量的。」

  「只能在李斯貝特那裡……」

  「就李斯貝特那裡!……」癡情的老人回答。

  於洛和克勒韋爾一同下樓,悶聲不響直到街上;到了階沿,彼此望瞭望,苦笑一下。

  「咱們是兩個老瘋子!……」克勒韋爾說。

  「我把他們攆走了,」瑪奈弗太太重新坐上飯桌對貝特說,又對亨利·蒙泰斯笑著:「除了我的豹子以外,我從來沒有愛過別人,也永遠不會愛別人。李斯貝特,我的朋友,你不知道嗎?……我為了窮而墮落的事,亨利都原諒了。」

  「那是我的錯,」巴西人說,「我早該匯十萬法郎給你的。」

  「好孩子!」瓦萊麗嚷道,「我那時該做工的,可是我的手天生的不配做活……你問問李斯貝特吧。」

  巴西人出門的時候是世界上最快樂的男人。

  中午,瓦萊麗和李斯貝特在富麗堂皇的臥室裡談話,那個陰險的巴黎女人,正在把她的裝扮加一番最後的潤色。房門拴上,門簾拉嚴,瓦萊麗把晚上、夜裡、早上的經過,從頭至尾說了一遍。說完了,她問貝特:

  「你聽了滿意嗎,我的寶貝?將來我怎麼辦,做克勒韋爾太太,還是蒙泰斯太太?你看怎麼樣?」

  「克勒韋爾以他那樣的荒唐,決不能活過十年,蒙泰斯可年輕。克勒韋爾大概能給你三萬法郎進款。讓蒙泰斯等罷,他做了你的心肝寶貝,也該知足了。這樣,到三十三歲光景,我的孩子,你保養得漂漂亮亮的,再嫁給你的巴西人,憑了六萬法郎的進款,你一定能當個數一數二的角色,何況還有一個元帥夫人替你撐腰……」

  「不錯,可是蒙泰斯是巴西人,永遠幹不出大事來的。」

  「我們這時代是鐵路的時代,」李斯貝特回答,「外國人在這兒早晚都得抖起來的。」

  「等瑪奈弗死了,我們再看著辦吧。他的病也推不久的了。」

  「他的老毛病正是他的報應,……呃,我要上奧棠絲家去了。」

  「好,你去吧,」瓦萊麗回答說,「替我把藝術家找來!三年功夫進不了一尺一寸,咱們兩人也夠丟臉的了!文賽斯拉和亨利,我的癡情就只有兩個對象。一個是為了愛情,一個是為了好玩。」

  「今天你多美!」貝特過來摟著瓦萊麗的腰,親了親她的額角。「你所有的快樂,財產,裝扮,……我看了都覺得高興。

  自從咱們結了姊妹那一天起,我才有了真正的生活……」

  「等一下,你這個雌老虎!」瓦萊麗笑著說,「你的披肩歪著呢……教了你三年,還不會用披肩,虧你還想當于洛元帥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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