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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我是第一個祈求天主的,」男爵夫人想起了卡利斯特寫的那封不祥的情書,說,「天主沒有如我的願!」

  「也許我們應該請德·圖希小姐來看看卡利斯特。」格裡蒙神甫說。

  「她呀!」澤菲麗娜老太太大聲說,「我們一切痛苦的根子是她,使卡利斯特與家庭離心離德的是她,把卡利斯特從我們手中搶去的是她,讓卡利斯特讀壞書的是她,教他異端語言的是她!要她受眾人詛咒,願天主永遠不饒恕她!她毀了杜·愷尼克一家。」

  「她也許會使杜·愷尼克一家振興起來呢。」神甫口氣溫和地說,「她是個聖人,是個有道德的人。我為她擔保,他對卡利斯特只有善意,沒有惡意。願她能夠實現她的願望!」

  「請事先告訴我她的腳邁進這個家門的日子,那天我出去。」老小姐大聲說,「她送了父子倆的命。您以為我聽不見卡利斯特有氣無力的聲音嗎?他幾乎連話也說不出了。」

  這時,三位醫生正好走了進來。他們問了卡利斯特許多問題,把卡利斯特折騰得很累。但他們給父親看病的時間不長,只用了一會兒功夫就完全診斷清楚了,他們很驚訝他還活著。蓋朗德的醫生不急不忙地告訴男爵夫人,關於卡利斯特,可能得去巴黎請教最富有經驗的醫生,因為請他們來一趟大概要花一百多個金路易。」

  「人會因這樣那樣的事情送命,可是愛情,這算得了什麼。」德·龐-奧埃爾小姐說。

  「唉呀!管他什麼原因,反正卡利斯特沒命了。」男爵夫人說,「我在他身上看到了癆病的一切症候,這是我們家鄉最可怕的病。」

  「卡利斯特沒命啦!」男爵睜開眼睛說,兩大顆淚珠奪眶而出,慢慢地順著臉上密密的皺紋往下淌,滯留在兩腮的下邊。這大概是他一輩子流過的唯一的兩滴眼淚了。

  「他站起身來,向兒子的床邊邁了幾步,拉住兒子的雙手,看著兒子。

  「父親,您要什麼?」兒子對他說。

  「要你活下去!」男爵大聲說。

  「沒有貝阿特麗克絲,我不會活下去的。」卡利斯特回答老人,老人跌倒在自己的椅子上。

  「什麼地方弄得到一百個金路易,把醫生從巴黎請來呀?

  現在還來得及呢。」男爵夫人說。

  「一百個金路易!」澤菲麗娜大聲說,「救得活他嗎?」

  沒有等弟媳婦答話,老小姐把兩手伸進衣袋插口,解開襯裙,發出落下東西的沉悶響聲。她對自己藏金路易的地方是這麼熟習,象變魔術一般,轉眼間就把金路易從縫著的地方拆了出來。金幣一個一個叮叮噹當掉在裙子裡。龐-奧埃爾老太太看著她這樣做,驚得呆住了。

  「他們看著您呢!」她低聲附耳對她女友說。

  「三十七,」澤菲麗娜沒有回答,繼續數著。

  「人人都會知道您有多少。」

  「四十二……」

  「加重金路易①,嶄新的,您又看不清楚,您是哪兒弄來的呀?」

  ①加重金路易是金路易的一倍,值四十法郎或四十八個利勿爾。

  「我用手摸得出。這兒共有一百零四個金路易,」澤菲麗娜大聲說,「夠了嗎?」

  「您這是怎麼啦?」杜·阿爾嘉騎士突然來到,看見老朋友的裙子裡兜滿了金路易,不知何故,問道。

  德·龐-奧埃爾小姐三言兩語向騎士說明了情況。

  「我已經知道了,我是給你們送一百四十個金路易來的,我要交給卡利斯特使用,他知道這件事。」

  騎士從衣兜裡掏出包成兩卷的金路易給大家看。瑪麗奧特看到這麼多錢,叫加斯蘭去把大門關上。

  「黃金又不會使他恢復健康。」哭得象個淚人兒的男爵夫人說。

  「但可以幫助他去尋找他的侯爵夫人呀。」騎士反駁說。

  「去吧,卡利斯特!」

  卡利斯特從床上坐起身來,高興地大聲說:

  「上路!」

  「他有命了。」男爵以悲哀的口氣說,「我可以死了。去把神甫找來。」

  這句話使屋內一片驚慌。卡利斯特看見父親因為這激動人心的場面而變得面色蒼白,忍不住掉下了眼淚。知道醫生判決的神甫找德·圖希小姐去了,因為,過去他越是對她反感,現在越是對她欽佩,並且象牧師應當衛護自己喜愛的信徒一樣衛護她。

  聽說男爵已經病得沒有指望,人群湧進了德·愷尼克府所在的小巷裡:格裡蒙神甫給這位布列塔尼的老武士行臨終塗油禮的時候,農民、鹽民和蓋朗德城裡的人在院子裡跪了下來。知道父親死在生病的兒子身邊,全城的人都為之動情。

  人們把這個布列塔尼古老家族的滅亡看做公眾的災難。他們的禮節打動了卡利斯特。一時間,他的痛苦勝過了愛情。在父親彌留之際,他一直跪著,眼看這位君主制度的英勇衛士慢慢死去,哭泣不止。老人在椅子上斷了氣,全家人都圍在他身邊。

  「我忠於國王,忠於宗教,至死不變。主啊,作為對我效忠的報酬,求您讓卡利斯特活下去!」他說。

  「父親,我一定活下去,我一定聽您的話。」青年人應道。

  「如果您願意讓我愉快地死去,就象法妮使我生活得很愉快一樣,你就發誓結婚。」

  「我答應您,父親。」

  這是個動人的場面:卡利斯特,還不如說是他的皮囊,靠在杜·阿爾嘉騎士身上,一個乾癟憔悴得象個幽靈的老人扶著一個瘦成皮包骨的青年,跟在男爵的靈柩後面送喪。教堂和教堂大門前面的小廣場上擠滿了從方圓十多裡路趕來的人群。

  男爵夫人和澤菲麗娜看見卡利斯特儘管勉強答應聽父親的話,仍是呆頭呆腦,令人擔憂。她們陷入極大的痛苦之中。

  全家服喪的那天,男爵夫人把兒子領到花園深處的長凳上,盤問了他一番。卡利斯特溫柔順從地回答母親的問話,但他的回答令人失望。

  「母親,」他說,「我身上已經不再有活力:我進食不養身,吸氣不養血。我覺得太陽冰冷。太陽象現在這樣照在我們宅子正面的時候,你看到的是灑滿陽光的雕刻,我看到的是些蒙著一層霧的模糊形狀。如果貝阿特麗克絲在這兒,一切都會重新變得明亮起來。現在世界上只有一樣東西還有色彩和形狀,就是這朵花和這些葉子。」他說著,從懷裡取出侯爵夫人分給他的那束枯萎了的花,給母親看。

  男爵夫人什麼也不敢問兒子了,他的回答說明他癡得比他沉默所顯示的痛苦還要厲害。這時,卡利斯特透過互相對稱的窗子看見了德·圖希小姐,精神為之一振,因為費利西泰使他想起了貝阿特麗克絲。正是多虧卡米葉,兩個傷心的女人在服喪期間才有了一線歡樂。

  「好了,卡利斯特,」德·圖希小姐遠遠看見了他,就邊走過來邊說。「車子已經準備好了,我們一起找貝阿特麗克絲去,走!」

  這位戴孝的青年瘦削而蒼白的面孔上立即出現了一陣紅暈,展眉一笑。

  「我們一定救他。」德·圖希小姐對卡利斯特的母親說。卡利斯特的母親握了握她的手,高興得流下了眼淚。

  男爵去世後一個星期,德·圖希小姐、德·愷尼克男爵夫人和卡利斯特動身去巴黎,把家務留給澤菲麗娜老太太照料。

  費利西泰出於對卡利斯特的喜愛,已經為這個可憐的孩子安排了最美好的前程。她與葛朗利厄家有親,這個公爵世家的後裔是五個女兒。她已經給公爵夫人寫了信,給她講了卡利斯特的故事,並告訴公爵夫人她賣掉了勃朗峰街上的房子,有幾個投機商願出二百五十萬法郎。她的代理人不久前花了七十萬法郎在波旁街買下了一幢最美的宅子,代替賣掉的那幢。在賣房子剩下的錢中,她用一百萬贖回杜·愷尼克家的土地,並把她的全部財產安排給薩賓娜·葛朗利厄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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