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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那我也等著。」夏洛特眼淚汪汪地說,「您不會長期愛她的,據說她已跟了一個唱歌的……」

  「您嫁人吧,親愛的夏洛特。」卡利斯特接下去說,「有了您姨媽送給您的財產,在布列塔尼這是一筆巨大的財產,您可以挑到一個比我好的人……您一定會找到一個有爵位的丈夫。我把您帶到一邊來,不是要對您說您已經知道的事,而是以我們童年友誼的名義,懇求您承擔斷絕我們關係的責任,拒絕嫁給我,就說您不願意嫁給一個心已給了別人的人,我愛別人至少可以作為您的藉口,不會對您有絲毫損害。您不知道,活著對我來說多麼難挨!任何鬥爭我都受不了,我已經精疲力竭,象一個失去靈魂,失去生活信仰的人。如果不是擔心我死掉會給母親和姑媽造成痛苦,我可能已經投海自殺了。自從尋死的欲望變得無法抑制的那天起,我就不再到克華西克的岩岸邊去了。請您不要對他們提起這點。我們分手吧,夏洛特。」

  他捧住姑娘的頭,在她頭髮上吻了一下。然後,他沿著通山牆的小路走出院子,溜到卡米葉那裡去。他在卡米葉那裡一直待到半夜。

  他淩晨一點回到家裡時,母親還在織著絨繡等他。他輕手輕腳地進入屋內,握了握母親的手,問:

  「夏洛特走了嗎?」

  「她明天和她姨媽一起走,兩個人都很失望。到愛爾蘭去吧,卡利斯特。」她說。

  「我想逃到那兒去想了多少回呀!」他說。

  「啊!」男爵夫人大聲說。

  「和貝阿特麗克絲一起。」他補充說。

  夏洛特走後的幾天裡,卡利斯特天天陪杜·阿爾嘉騎士去林蔭道散步。他坐在林蔭道上的一張長凳上曬太陽,從圖希莊園屋頂上的風標直到海邊的礁石——漲潮時在暗礁上面翻騰的浪花告訴他那下面是礁石——,一派美景盡收眼底。卡利斯特現在又瘦又蒼白,體力衰退,開始經常微微打寒戰,這說明他有寒熱。他的眼圈發黑,眼睛裡露出沉思的孤獨者或為當代文明熱情戰鬥的勇士所具有的炯炯目光。騎士是他與之交流一些思想的唯一的人:他料想這位老人定是自己信仰的扞衛者,他在老人身上看出了對愛情忠貞不渝的痕跡。

  「您一生中愛過好幾個女人嗎?」當他們第二次在林蔭道上,用水兵的話說,兜風的時候,卡利斯特問騎士。

  「只愛過一個。」杜·阿爾嘉中校回答。

  「她是有夫之婦嗎?」

  「是的。」騎士說,「啊!我可痛苦啦!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的保護人,我的上級的妻子:可是我們彼此那麼相愛!」

  「她愛您嗎?」卡利斯特問。

  「非常愛。」騎士以少有的激動口吻回答說。

  「您幸福嗎?」

  「在她死之前,我一直感到幸福。她是四十九歲去世的,當時客居在聖彼得堡,那兒的氣候送了她的命。她在棺材裡一定感到很冷!我常常想去把她的遺體運回來,安葬在我們親愛的布列塔尼,安葬在我身邊!但她一直長眠在我的心裡。」

  騎士擦了擦淚水,卡利斯特拉過他的雙手,緊緊地握了握。

  「這條小母狗我看得比我的生命還重。」騎士指了指蒂斯貝,「這條小狗同她過去抱在膝上,用她美麗的雙手撫摩的那條長得一模一樣。我一看見蒂斯貝就想到了海軍元帥夫人的雙手。」

  「您見過德·羅什菲德太太嗎?」卡利斯特問騎士。

  「沒見過。」騎士回答。「五十八年來,我對任何女人都不關心,只有您母親例外,因為她有點兒象海軍元帥夫人。」

  三天之後,騎士在林蔭道上對卡利斯特說:

  「孩子,我有一百四十個金路易①,這是我的全部積蓄。你知道了德·羅什菲德太太在什麼地方,就到我這兒來把這些錢拿去,看望她去。」

  ①鑄有法王路易十三頭像的金幣,一路易相當於二十法郎。

  卡利斯特謝謝老人,對老人的一生很羡慕。可是卡利斯特鬱鬱寡歡,日甚一日,好象誰都不討他喜歡、誰都冒犯了他。只有對母親他還保持著和善的態度。男爵夫人注視著兒子相思病的發展,心裡越來越焦急,只有她苦口婆心地勸說,卡利斯特才肯吃點兒東西。到了大約十月初,年輕的病人就不再陪騎士到林蔭道去散步了,騎士來尋他散步,用老人的趣話來逗他,也沒有用。

  「我們來談談德·羅什菲德太太。」他說,「我給你講我初戀的故事。」

  一天,騎士怎麼邀請他去散步他也不去,騎士便對男爵夫人說:「您兒子病得很重啊。」

  不管別人怎麼問他,卡利斯特總是回答說他身體很好。他象所有憂傷的青年人一樣,甘願為愛情耗盡自己的生命。他待在家裡不再出去,一個人獨自坐在花園裡的長凳上沉思,在秋天溫和無力的陽光下取暖,不同任何人來往。

  自從卡利斯特不再去圖希莊園,費利西泰請蓋朗德的本堂神甫去看她。格裡蒙神甫幾乎天天下午都到圖希莊園去,有時還在那裡吃晚飯。神甫跑得這麼勤成了一大新聞:在全區,甚至在南特,都成了一大新聞。然而,愷尼克府上的晚會,他從不缺席。杜·愷尼克府上愁雲密佈,主人僕人,上上下下都為卡利斯特的執拗態度感到難過,沒有想到他有生命危險,誰也沒想到這可憐的青年會因為失戀而送命。騎士見多識廣,也沒遇到過這樣送命的先例。大家都把卡利斯特的消瘦歸咎於吃得太少。母親跪下求他進食。卡利斯特為了不使母親傷心,竭力克服厭食的情緒。勉強吃進去的食物使消耗著這位漂亮小夥子的慢性低熱變得嚴重起來了。

  到十月末,心愛的孩子已不再回二樓去睡覺了。家裡在低矮的大廳裡給他擱了一張床。他大部分時間待在這兒,同家裡人在一起。他們終於請來了蓋朗德的醫生。醫生試圖用奎寧解熱,熱度退了幾天。醫生囑咐讓卡利斯特活動活動,給他散散心。男爵重新抖擻精神,擺脫麻木不仁的狀態。兒子變老了,他卻變年輕了。他帶著卡利斯特、加斯蘭和兩條漂亮的獵狗去打獵,卡利斯特順從了父親。三個人打了幾天獵:

  他們走進森林,拜訪住在附近山莊裡的朋友。可是,卡利斯特毫無高興的表示,誰也無法使他破顏一笑,他那副鐵青的繃緊的面孔說明他興味索然。經不起勞累的男爵疲憊不堪,不得不帶著毫無變化的卡利斯特回家。回家後不幾天,父子倆都病倒了,病情是如此危險,家裡不得不應蓋朗德醫生自己的要求,派人到南特去請兩位最著名的醫生。卡利斯特的情況明顯惡化,對男爵來說好似晴天霹靂。他的頭腦還保持著造化賦予垂死者的那種高度的清醒,象個孩子一樣,生怕他的家族斷絕後嗣。他一句話不說,合著雙手,坐在椅子上求天主保護。他已極度虛弱,坐在椅子上不能走動。他掉頭朝向卡利斯特躺著的床,緊盯著兒子。兒子稍一動彈,他就感到一陣強烈的震動,好象生命的殘燭因此搖晃了一下。

  男爵夫人不再離開大廳,澤菲麗娜老太太坐在客廳的壁爐旁邊織毛線,心裡焦急萬分:僕人向她討劈柴生火,因為父子倆都感到冷,又向她領食品。她的腿腳已不夠靈活,不能跟著瑪麗奧特,因此決定把她掌管的鑰匙交出去。但,她什麼都要知道,不停地低聲詢問瑪麗奧特和弟媳婦;她把她們拉到一邊,打聽她兄弟和侄兒的病情。一天晚上,卡利斯特和他父親都已昏昏入睡,德·龐-奧埃爾小姐對她說,男爵的面色蒼白,象白蠟一般,大概眼看要離開人世了。聽到女友這麼說,她立即放下手中的毛線,從口袋裡摸出一串烏木的舊念珠,虔誠地數著念珠祈禱起來。她那乾枯的老臉煥發出如此的光彩,以致另一位老小姐也學她朋友的樣子祈禱起來。接著神甫做了個手勢,大家都參加了杜·愷尼克小姐的祝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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