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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馬特內先生和畢安訓醫生經常通信,每一項重要的治療都先徵求他同意。馬特內希望先恢復身體的正常發展,然後想法讓頭部的傷化了膿從耳中排泄。比哀蘭特越痛得厲害,醫生越存著希望。在第一點上他略微得到一些效果,那已經是大大的成功了。幾天之內,比哀蘭特胃口轉好,滋補的菜,以前因身體反常而見了厭惡的,現在要吃了,臉上也有了血色;可是頭部的病勢非常惡劣。馬特內要求他的顧問醫生下鄉。畢安訓來了,在普羅凡耽了兩天,決定動手術;可憐的馬特內的熱心感染了畢安訓,親自去邀請著名的德普蘭。所以手術是由古往今來最了不起的外科醫生做的;但這位可怕的預言家帶著他心愛的學生畢安訓動身的時候,對馬特內說:

  「你的病人只有奇跡才能挽救。畢安訓早和你說過,骨頭上已經開始生疽。在這個年齡上骨頭嫩得很呢。」

  一八二八年三月初動了手術;一個月之內,馬特內看著比哀蘭特劇烈的痛苦,急壞了,上巴黎去了好幾次,同德普蘭和畢安訓商量,甚至提議做一種和切除膀胱結石相仿的手術,用一樣凹陷的器械插入頭部,引進猛烈的藥物,不讓骨疽發展。馬特內無可奈何想出來的辦法,便是大膽的德普蘭也不敢冒險嘗試。

  醫生最後一次從巴黎回來,朋友們看見他垂頭喪氣,鬱悶不堪。到了一個完全絕望的晚上,當著奧弗萊夫婦,洛蘭太太,懺悔師和布裡戈的面,馬特內宣佈醫學對比哀蘭特已經無能為力,她能否得救完全操在上帝手裡。大家聽著心驚肉跳,呆住了。祖母發了一個願,央求本堂神甫每天清早在比哀蘭特起來之前做一台彌撒,由她和布裡戈去祈禱。

  官司仍在進行。兩個羅格龍的犧牲品快死了,維奈還在庭上污蔑她。法院批准了家族會議的決定,律師立即聲明上訴。新任的檢察官提起公訴,把案子交付偵查。羅格龍姊弟倆免得被扣押,交了現金保。偵查的程序必須訊問比哀蘭特。

  德豐德裡爾先生來到奧弗萊家,比哀蘭特已經進入彌留階段,床頭站著懺悔師預備給她受臨終聖體。家族都在場,比哀蘭特正在要求他們和她一樣原諒她的表兄表姊,她極明事理,說這一類的事只能由上帝裁判。

  她說:「奶奶,你把你的家私統統留給布裡戈吧。」(布裡戈聽了哭做一團。)又道:「你還得送一千法郎給阿黛勒,她一片好心,偷偷的替我暖被窩。要是她留在表姊家,我就不至於送命……」

  復活節前的星期二,一個天朗氣清的日子,下午三點,那天使般的孩子受罪受完了。剛強勇敢的祖母一定要和教士們一同守夜,用她僵硬的手親自把孫女縫入屍衣。傍晚,布裡戈從奧弗萊家出來,到弗拉皮耶家。

  師傅道:「可憐的孩子,我用不著開口問你,一看就知道了。」

  「不錯,老爹;她是完了,我的事可沒有完。」

  小木匠睜著又抑鬱又尖利的眼睛瞅著鋪子裡的木料。

  弗拉皮耶老頭說道:「布裡戈,我懂得你意思。」他指著一堆兩寸厚的橡木板說:「你要的材料在這裡。」

  「先生,你別幫忙,」布裡戈說,「我要從頭至尾一個人做。」

  布裡戈整夜的刨板,配料,做比哀蘭特的棺材,好幾次把酒滿淚水的木花一鉋子刨下來。弗拉皮耶抽著煙看他工作,直到徒弟把四塊板拼攏的當口才說了兩句話:

  「蓋板還是做成活絡的好:那些該死的親戚不會讓棺材馬上釘起來的……」

  天亮了,布裡戈去買釘在棺材裡的白鐵皮。事情再巧沒有,買白鐵皮的錢不多不少,正好同他給比哀蘭特從南特到普羅凡的旅費相等。布列塔尼人儘管勇氣十足,忍著劇烈的悲痛,一邊溫著過去的一切,一邊替心愛的童年伴侶做棺木,對這一點巧合卻是支持不住:他手癱腳軟,拿不動白鐵皮了。

  鉛皮匠陪他一同出門,答應等屍身下棺以後幫他把面上的白鐵皮焊好。布列塔尼人把鉋子和工具一齊燒了,和弗拉皮耶算清帳目,道了再會。可憐的小夥子憑著壯烈的精神不但和祖母一樣料理比哀蘭特的後事,還在千鈞一髮之際出來干涉,不讓兩個羅格龍變本加厲,再下一次毒手。

  布裡戈和鉛皮匠趕到奧弗萊家,不早不晚,正好用他們倆的武力解決了一個醜惡而慘酷的法律問題。兩個工人看見停屍的房裡擠滿了人,有個意想不到的場面。羅格龍姊弟猙獰的面目,又在他們的犧牲品的屍身旁邊出現;比哀蘭特死了,他們還要給她受一次毒刑。可憐的孩子陳放在祖母的帆布床上,美麗極了。她雙目緊閉,頭髮往兩邊對分,身上裹著粗棉布的屍衣。

  床前跪著洛蘭老太太,披頭散髮,伸著手,滿面通紅的嚷著:

  「不行,不行,我不答應!」

  床前圍著監護人奧弗萊先生,本堂神甫佩魯和副堂長哈貝爾。蠟燭還沒有熄。

  站在老祖母前面的是醫院的外科醫生和奈羅先生,還有那笑面虎維奈在場替他們助威。另外有一個法院的執達吏。外科醫生穿著手術服,一個助手打開器械包,正拿了一把解剖刀遞給醫生。

  布裡戈走在前面,和鉛皮匠一同抬著棺材進來,發見洛蘭老太太跪著哭喊,吃了一驚,不由得把棺材撲通一聲撂在地下,驚動了屋內的人。

  「什麼事啊?」布裡戈站到老祖母身邊問,手裡捏著帶來的剪刀象抽筋一般的牽動。

  「布裡戈,」老太太說,「他們要破開孩子的身體,劈開她腦袋,活的時候戳碎了她的心,死了還要來剜她的心。」

  「誰?」布裡戈大吼一聲,幾個吃公事飯的差點兒給他震破耳膜。

  「兩個羅格龍。」

  「該死的東西!……」

  奧弗萊先生看見布列塔尼人舞動剪刀,忙道:「慢點兒,布裡戈!……」

  布裡戈臉色和死了的姑娘一樣白,說道:「奧弗萊先生,我還聽著你,因為你是奧弗萊先生;可是現在我再也不聽……」

  奧弗萊道:「別忘了法律!」

  「還有法律嗎?」布列塔尼人叫起來,「法律在這裡!」他拿著在陽光中發亮的剪刀指著律師,醫生和執達吏。

  本堂神甫道:「朋友,羅格龍先生擔的罪名很重,這是他的律師向法院要求的。被告要洗刷,你可不能拒絕。羅格龍先生的律師認為,只要孩子的死是由於頭部的潰瘍,她從前的監護人就不負責任;因為據說比哀蘭特把頭上撞的傷瞞了很久……」

  布裡戈道:「別多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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