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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小小的普羅凡城為這些事騷動到什麼程度可以不必多敘。院長知道幾個醫生的會診大約三點鐘完畢,希望代祖母說話的監督監護人能夠拿了醫生的文件出庭。羅格龍娶美麗的巴蒂爾德·德·夏爾熱伯夫,以及西爾維贈送他們產權的消息一傳出去,羅格龍姊弟立刻得罪了兩個朋友:哈貝爾小姐和上校的希望都完了。表面上兩人照舊和羅格龍姊弟很好,為的是陰損起來更有效果。馬特內先生才說出被兩個針線商虐待的小可憐兒頭上有個膿腫,賽萊斯特和上校立即提到有天晚上西爾維如何逼比哀蘭特走出客廳,撞在門上,羅格龍小姐說了如何狠心和刻毒的話;也講起一些事實,說明在兩個羅格龍監護之下的孩子害了病,老姑娘漠不關心。因此,朋友們表面上代西爾維姊弟辯護,其實是承認他們的行為豈有此理。這些風波早在維奈意料之中;可是他眼看羅格龍的家私就要歸夏爾熱伯夫小姐掌握,不出幾星期,夏爾熱伯夫小姐就能住進廣場上的漂亮屋子,維奈和她兩人可以在普羅凡耀武揚威了;因為他為自己的野心著想,已經在考慮和勃萊奧代家打成一片。

  從中午到下午四點,蒂番納派所有的婦女,迦斯朗,蓋潘,于裡阿,迦拉東,格內幾家的太太,還有專區區長太太,都派人來探問洛蘭小姐的病情。比哀蘭特完全不知道她的事鬧得滿城風雨。她有了兩個最心愛的人,祖母和布裡戈陪著,便是在劇烈的痛楚中也感到說不出的快樂。布裡戈老是眼淚汪汪,祖母對寶貝孫女百般疼愛。比哀蘭特在羅格龍家的生活,祖母連細枝小節都向孩子問明瞭,一絲不漏的講給三個醫生聽。

  荷拉斯·畢安訓大抱不平,說了許多憤慨的話。他覺得這樣慘無人道的行為簡直駭人聽聞,要求把當地別的醫生一齊請來。奈羅先生也在被請之列;因為是羅格龍家的朋友,人家要他對診斷書有什麼異議儘管提出。診斷書把病情說得非常嚴重,而且經過全體醫生一致同意,對兩個羅格龍更不利。

  外邊早已認為比哀蘭特的外婆是被奈羅氣死的,此刻奈羅處的地位也就十分尷尬,被調皮的馬特內利用上了;馬特內巴不得打擊羅格龍姊弟,同時叫和他競爭的同行受累一下。診斷書後來也成為案子裡的一宗文件,內容不必照抄了。莫裡哀戲中用的醫學名詞固然鄙陋不堪,現代醫學的長處卻是說話清楚明白,因此比哀蘭特害的雖是普通的,不幸也是普遍的病,經過醫生的解釋,聽起來著實可怕。

  會診有荷拉斯·畢安訓那樣大名鼎鼎的醫生作證,毫無批駁的餘地。當天的案子審完了,院長看見比哀蘭特的祖母已經到場,便不再退庭;陪祖母來的有奧弗萊先生,有布裡戈,還有一大堆群眾。維奈只是孤零零的一個人。這個對比使旁聽的人看著很觸目,而那天看熱鬧的人也特別多。維奈本來穿著公服,他把架在綠眼睛上的眼鏡扶正了,抬起一張冰冷的臉朝著院長,用他刺耳的尖嗓子發言,說有兩個陌生人半夜闖入羅格龍先生和羅格龍小姐家,拐走未成年的女孩子洛蘭。監護人主權所在,不能不要求追回被監護人。奧弗萊先生以監督監護人身份站起來要求發言。

  他說:「庭長只要看了這份診斷書,由巴黎最高明的一位醫生,會同普羅凡全體內外科醫生簽發的診斷書,就知道羅格龍先生的要求多麼無理,同時庭上也能明白女孩子的祖母在何等緊急的形勢之下把孩子從劊子手家中搶救出來。事實是這樣:從巴黎請來急診的一位名醫和本地全體醫生會診的結果,一致認為女孩子近乎致命的病狀確是羅格龍先生和羅格龍小姐的虐待造成的。按照法律規定,我們要在最短期間召開家族會議,討論是否應當撤銷原監護人。我們主張比哀蘭特·洛蘭不能回到監護人家裡,請庭長在洛蘭的家族中另派一人照料。」

  維奈還想答辯,說診斷書應當給他一份副本,好讓他提出反駁。

  「診斷書副本用不著給維奈的當事人,」院長很嚴厲的回答,「也許倒要送檢察署。本案現在審理完畢。」

  院長隨即在申請狀上批道:

  鑒於本地諸位醫生和巴黎醫學院醫學博士畢安訓的診斷,一致認為監護人羅格龍要求追回的未成年女子洛蘭身患重病,形勢危險,且系在監護人家中待遇惡劣,備受羅格龍之姊虐待所致;本院特裁定在監督監護人不久即將召開的家族會議未有決定以前,未成年女子洛蘭不應回至監護人家中,應即遷入監督監護人家中居住。

  又鑒於未成年女子的目前狀況,以及諸位醫生在其身上檢定的傷痕;本院指定普羅凡醫院內科主任與外科主任負責診視。倘或虐待罪證確鑿,本院得將案件移送檢察署處理,屆時監督監護人奧弗萊仍可進行民事訴訟,不受任何約束。

  蒂番納院長當場宣讀這份措辭嚴厲的判決書,聲音又響亮又清楚。

  維奈道:「幹嗎不馬上判徒刑呢?哼,為一個小姑娘同一個小木匠勾勾搭搭,大做文章!」他又態度蠻橫的嚷道:「案子這樣處理,我們要提出正當懷疑,要求派別的法官審問。」

  維奈離開法院,跑到他黨內一些重要機構去解釋羅格龍的事,說羅格龍對表妹連一根汗毛都沒動過。法院主要不是當他比哀蘭特的監護人看待,而是當做普羅凡的國會選舉人看待。

  照他的說法,蒂番納派完全是小題大做;儘管他們鬧得天翻地覆,將來還不是一場空!西爾維明明是個又安分又虔誠的姑娘,她發覺受兄弟監護的女孩子勾搭一個布列塔尼的小木匠,叫做布裡戈。那壞蛋知道小姑娘快要得祖母的一份家私,想把她誘拐出去。(維奈竟有面孔提到誘拐兩字!)羅格龍小姐並沒象蒂番納幫口說的犯什麼大錯;暴露小姑娘品性惡劣的信就捏在她手裡。西爾維攔下信來的時候,被布列塔尼人的倔強脾氣惹惱了才動手的;並且即使西爾維動武,也扯不到羅格龍頭上!

  這麼一來,案子在律師口中變為黨派的傾軋,有了政治色彩。從那天夜晚起,地方上的輿論就有了分歧。

  一般聰明人說道:「一面之詞不可盡信。你聽見維奈怎麼說嗎?他把事情解釋得頭頭是道。」

  弗拉皮耶的屋子聲音嘈雜,刺激比哀蘭特的頭痛,不宜再住;她在醫療上和在法律上同樣需要搬往監督監護人家。移動病人的措施鄭重得了不得,目的是要激動人心。比哀蘭特躺在擔架上,下面墊著厚褥子,由兩個男人抬著,仁愛會的一個女修士捧了一瓶乙醚在旁看護,後面跟著祖母,布裡戈,奧弗萊太太和她的貼身女僕。一路都有人在窗口門口看隊伍經過。當然,比哀蘭特的病狀,白得象快要死過去似的臉色,一切都使反對羅格龍的一派占很大便宜。奧弗萊夫婦要全體居民都看到院長的判決多麼確當。比哀蘭特和祖母給安頓在奧弗萊家的三樓上。公證人和他老婆照顧周到,有心做得很闊氣。病人由老祖母服侍。馬特內和外科醫生當夜就來出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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