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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醫生吩咐老祖母說:「你想法逗她說話,把所有的事情盤問清楚。等巴黎的醫生到了,再請醫院的外科主任來會診。我覺得病情嚴重。回頭我叫人送一瓶安神的藥水來,你給小姐喝了睡覺;她需要休息。」

  只有祖母和孫女兩人的時候,布列塔尼老太太把什麼都打聽出來了;一則孩子信任她,二則她告訴孩子,現在家私足夠養活她們三個人,以後布裡戈可以和她們住在一起。可憐的孩子訴說受難的經過,想不到會引起一場什麼性質的官司來。兩個沒有感情的人一點不懂家庭中的情義,行事的殘酷給祖母看到許許多多意想不到的苦難,正如進入美洲大草原的第一批旅客想像不出野蠻人的生活習慣。比哀蘭特服了藥,肉體鎮靜下來;想到祖母來了,以後好和祖母同住,心也定了,睡著了。布列塔尼老婆子守在孫女旁邊,吻著她的額角,頭髮,手,好比虔誠的婦女在基督下葬的時候吻著基督。

  早上九點馬特內先生就趕往法院院長家,報告隔夜西爾維和比哀蘭特的爭吵,還有平時兩個羅格龍對被監護人身心的磨折,種種的虐待,以及由虐待所致的兩種致命的病。院長派人去請公證人奧弗萊,他是比哀蘭特母系方面的親戚。

  那時,維奈派和蒂番納派的鬥爭到了高潮。羅格龍和他們的黨羽在普羅凡大宣傳羅甘太太和銀行家杜·蒂耶的私情,那原是大家知道的;還講起蒂番納太太的老子卷軟潛逃的經過,說他是個騙子:諸如此類的話都是揭發陰私,不是憑空造謠,因此對蒂番納派的打擊特別有力。這些陰損直刺到人家心裡,傷害對方的利益。當初把美麗的蒂番納太太和她朋友們的刻薄話搬給羅格龍姊弟聽的人,又把羅格龍圈子裡的閒話說給蒂番納一幫人聽,培養雙方的仇恨,而且從此以後,仇恨中間還夾著政治因素。特別激烈的黨派成見,當時在法國弄得人心煩躁;到處都象普羅凡那樣,黨派的成見總跟受威脅的利益,受到傷害而好鬥的人,牽連在一起。每個幫口遇到能破壞敵對幫口的機會,無不興高采烈的利用。對於一些芝麻綠豆的瑣碎事兒,黨派之間的仇恨也會和面子問題發生同樣作用,鬧得不可收拾。某些糾紛,在全城激動的情形之下,往往擴大範圍,成為政治上的軒然大波。蒂番納院長認為普羅凡地方上反對君主政體的計劃,反對政府的報紙,都是在羅格龍沙龍中策動的;如今出了比哀蘭特和羅格龍姊弟的案子,正好借題發揮,叫那個沙龍的兩個主人名譽掃地,出乖露醜,從此不得翻身。

  檢察官被請來了。勒蘇先生,比哀蘭特的監督監護人奧弗萊先生,法院院長,加上馬特內先生,開了個秘密會議,討論進行的步驟。商量下來,決定由馬特內去通知比哀蘭特的祖母,要她向監督監護人告發。監督監護人隨即召開家族會議,根據三個醫生的診斷,提議撤銷原監護人。這樣一來,事情到了法院,勒蘇先生就好想法交付偵查,把那樁糾紛變成刑事案子。

  中午,羅格龍家隔夜出的事成為離奇的新聞,在普羅凡城裡鬧得沸沸揚揚。比哀蘭特的叫喊曾經隱隱約約傳到廣場上,但時間很短,沒有一個人起來;大家只在第二天互相探問:

  「一點鐘光景的響聲和叫喊,你聽見沒有?什麼事啊?」

  七嘴八舌的議論把那幕醜惡的活劇越來越誇大,引得許多人擠在弗拉皮耶鋪子前面爭著打聽;忠厚的木匠形容小姑娘到他家裡時的情形,說拳頭上全是血,手指都斷了。下午一點左右,畢安訓醫生的包車在弗拉皮耶家門口停下,醫生旁邊坐著布裡戈。弗拉皮耶的老婆忙去醫院通知馬特內先生和外科主任。城裡的閒話因之完全證實。大家說兩個羅格龍存心欺侮表妹,她受盡虐待,性命難保了。消息傳到法院,維奈立刻丟下一切,趕往羅格龍家。羅格龍剛好和姊姊吃完飯。

  西爾維三心兩意,不敢對兄弟說出隔夜遇到的失意事兒,兄弟一再盤問,她只回答一句:「跟你不相干。」她一忽兒上廚房,一忽兒上飯廳,免得和兄弟多口舌。維奈進來,西爾維正好一個人在場。

  律師問道:「難道你沒聽見風聲嗎?」

  西爾維回答說:「沒有。」

  「比哀蘭特的事這樣發展下去,你要吃刑事官司了。」

  羅格龍撞進來說道:「刑事官司!為什麼?怎麼回事啊?」

  律師望著西爾維說:「第一,你得把昨天夜裡的事象對著上帝一樣老老實實講出來,人家說比哀蘭特的手要鋸掉的了。」

  西爾維聽著面無人色,渾身發抖。

  維奈道:「那麼真的出了事了?」

  羅格龍小姐說出吵架的經過,還想替自己撇清;可是被維奈緊緊追問之下,只得承認打架的確打得很凶。

  「倘若只扭斷她的手指頭,你不過上輕罪庭;倘若要鋸掉手,你就有資格上重罪庭;蒂番納他們准會想盡辦法,逼你到那個田地。」

  嚇得半死不活的西爾維這才說出她的嫉妒,而更難堪的是還得承認她的猜疑完全落空。

  維奈道:「哎喲!這樣的官司!你和你兄弟可能就此完事大吉;即使官司打贏,許多人也要和你們斷絕來往。要是輸了,非離開普羅凡不可。」

  羅格龍大吃一驚,說道:「噢!親愛的維奈先生,你是個了不起的大律師,替我們出出主意吧,救救我們吧!」

  手段高明的維奈先叫兩個膿包嚇得魂不附體,一口咬定德·夏爾熱伯夫太太和德·夏爾熱伯夫小姐不便再上他們家。這兩位女太太一朝不理他們,就等於最嚴厲的譴責。他的精彩把戲玩了個把鐘點,然後得出一個結論:要維奈肯出頭救兩個羅格龍,必須讓地方上看到他為了重大利益不能不替他們撐腰。因此,羅格龍和德·夏爾熱伯夫小姐的親事當晚就得宣佈。教堂的公告下星期日就該貼出來。婚書馬上要在庫爾南事務所簽訂,羅格龍小姐必須親自到場,表明為了兄弟的婚姻,願意放棄自己一份產業的虛有權,作為給兄弟的生前贈與。維奈向羅格龍姊弟解釋,婚書上的日期要填在出事之前兩三天,使夏爾熱伯夫母女在外人眼中沒有退縮的餘地,以後繼續到羅格龍家來也不怕沒有藉口了。

  律師說:「只要你簽了這婚約,我擔保你太平無事。當然那是一場劇烈的鬥爭,不過我會拿出全副精神來對付,你們過後還得重重的酬謝我呢。」

  「啊,當然囉,」羅格龍回答。

  十一點半,律師做了羅格龍的全權代表,訂立婚書和進行訴訟都歸他主持。中午,院長收到一張要求緊急審理的狀子,維奈指控布裡戈和洛蘭寡婦,誘拐未成年女子洛蘭脫離監護人的住處。無恥的維奈竟先下手為強,使羅格龍處於無懈可擊的地位。法院裡就有這種說法。院長決定下午四點開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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