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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是啊,不過在一八一四年南奚戰役以後封的,我一團人那一回創造了奇跡;當時我沒有錢,沒有後臺,憑什麼去向掌璽大臣公署登記呢?一八一五年我還升了將軍;這個軍階和爵位一樣,都要經過一次革命才能到手的了。」

  羅格龍想過一陣,回答維奈說:「要是你有不動產做抵押品,我可以墊保證金。」

  維奈道:「這一點庫爾南會想法安排。有了報紙,上校就好得勢;你們的沙龍也能壓倒蒂番納家的沙龍和他們的嘍羅了。」

  西爾維道:「怎麼呢?」

  維奈趁老婆發牌的當口,把在普羅凡區辦一份獨立的報紙,如何能使羅格龍,上校和他維奈三人出頭的道理解釋了一遍。那時比哀蘭特在房裡哭做一團;她的感情和理智都覺得表姊的錯處比她多。沼澤區的孩子憑著本能就懂得,做好事的恩主必然是專制的。她痛恨她的漂亮衣衫,痛恨一切特意為她做起來的東西。受人施捨的代價太高了。她因為做錯事情,給人把柄,懊惱得痛哭流涕;可憐小小的孩子竟立下願心,要自己的行為叫表兄表姊沒法開口。她這才發覺布裡戈送她積蓄多麼了不起。她自以為不幸到極點,沒料到客廳裡還在設計劃策,預備給她受新的苦難。

  果然,不多幾天,比哀蘭特有了一個老師教她認字,寫字,做算術。比哀蘭特受教育的時期,在羅格龍家闖了許多禍。桌子,家具,衣衫,都弄上墨水;習字簿和筆尖到處亂丟;桌布坐墊沾著白粉①;做功課的時候撕破書本,磨壞書角。表兄表姊已經用非常刺耳的字眼告訴她應當自食其力,不依靠別人。比哀蘭特聽著難堪的警告,喉嚨裡一陣陣的抽搐,心撲通撲通的亂跳,可是不敢哭出來;因為一掉眼淚,人家就要追問理由,認為她侮辱了兩位寬宏大量的親戚。

  ①當時沒有吸水紙,寫過字就在紙上灑粉。

  羅格龍卻是得其所哉,日子好過了:他象從前埋怨夥計一樣埋怨比哀蘭特,在她玩得高興頭上去找她,逼著做功課,陪她溫書,在可憐的孩子面前竟是個鐵面無情的監課先生。西爾維也認為責任所在,應當把自己會做的一點兒女紅教給比哀蘭特。姊弟倆的脾氣絕對談不上和順。兩個胸襟狹小的人還覺得為難可憐的孩子真有一種樂趣,不知不覺從客氣過渡到極端嚴厲。他們說這是孩子不肯用功,自己討來的;其實是開蒙太晚,腦子不容易接受。私人教育和公共教育不同的地方原是在於因材施教,無奈比哀蘭特的幾個老師不懂這一套。因此表兄表姊的過失遠過於比哀蘭特。她花很多時間學一些初步的東西。有一點兒小差池,就是荒唐啊,糊塗啊,愚蠢啊,飯桶啊,一連串的臭駡。她聽不見一句好話,只看見冰冷的目光;無論什麼行為都遭到批評,指責,歪曲,嚇得她一動都不敢動,變得象羊一般癡呆混沌。事無大小,她只順著表姊性子,等表姊命令,自己的念頭她都悶在肚裡,一味依頭順腦,聽人擺佈。紅潤的血色慢慢褪下去了,有時她也叫幾聲苦。表姊問她:「哪兒不舒服?」可憐的孩子覺得渾身難受,便回答說:

  「到處不舒服。」

  西爾維道:「哪有到處不舒服的?要是到處有病,你早已死了!」

  專會挑眼兒的羅格龍道:「一個人或是心口痛,或是牙齒痛,或是頭痛,或是腳痛,或是肚子痛,從來沒有到處痛的。什麼叫到處?到處不舒服就是沒有一處不舒服。你這是什麼意思,知道不知道?你的話等於什麼都沒有說。」

  比哀蘭特說的女孩子家的天真話,正是知識初開的花朵,人家卻用俗套濫調回答她;比哀蘭特憑著天生的感覺知道可笑,以後乾脆不開口了。

  羅格龍還對她說:「你嘴裡叫苦,胃口好得象修道士!」

  只有胖老媽子阿黛勒絕對不傷害這朵嬌嫩的鮮花。阿黛勒還給她暖被窩,可是瞞著主人,因為有天晚上,她正給東家的承繼人安排這點兒小小的享受,被西爾維撞見了,受了一頓埋怨。西爾維說:

  「對孩子應當嚴一些,才能養成他們剛強的性格。我和我兄弟,難道我們的身體就不如別人嗎?象你這樣只會弄得比哀蘭特嗚哩嗚啦。」兩個羅格龍造出這個古怪字兒形容多病好哭的人。

  比哀蘭特象天使一般可愛,但她一切嬌憨的表情都被認為擠眉弄眼。感情的花多麼鮮嫩,嫵媚,在年輕的心靈中只想向外開放,卻受著無情的摧殘。比哀蘭特心坎裡最嬌嫩的部分遭到最殘暴的打擊。要是用撒嬌的態度去緩和兩個鐵石心腸的人,他們就說她別有用心。

  羅格龍厲聲喝道:「要什麼,趕快說出來。你不會無事端端來討好我的。」

  姊弟倆不講感情,偏偏比哀蘭特渾身都是感情。古羅上校只圖討好羅格龍小姐,有關比哀蘭特的事總說西爾維有理。

  維奈聽見兩個羅格龍責怪孩子,也順著他們說話;他們加在天使般的比哀蘭特身上的一切壞事,維奈都歸之於布列塔尼人的固執脾氣,說任憑你花多大力量,下多大決心,也是扭不過來的。兩個馬屁鬼奉承羅格龍姊弟的手段巧妙無比;羅格龍終究拿出《普羅凡郵報》的保證金,西爾維認了五千法郎股份。上校和律師四出活動,在買進公產的選舉人中間——他們最怕自由黨的報紙,——在富農和所謂中立派人士中間,一共招募到一百股,每股五百法郎。他們無孔不入,活動的範圍遍及全省,有幾個在別省邊境上的鄉村也被他們打進去了。凡是股東當然是報紙的定戶。《蜂房報》的法律廣告和別的廣告被《郵報》分去一半。創刊號上發表一篇文章大捧羅格龍,形容得象普羅凡的拉斐特。①公眾的輿論一有人指揮,就可看出下屆選舉必有一番劇烈的競爭。美麗的蒂番納太太為之懊惱不已。她看了一篇攻擊她和于裡阿的文字,說道:

  「怪我糊塗,忘了傻瓜旁邊必有騙子,愚夫愚婦永遠會吸引象狐狸一般狡猾的人。」

  ①銀行家拉斐特(1767—1844)在王政復辟時代是反對黨的領袖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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