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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這女人的傲氣竟發展成一種惡癖,她在受難期間表現的頑強,使我有些夜晚把它叫作騾子脾氣。她要自己謀生!啊,我太太竟然作工!……最近五年,我把她羈留在聖莫街,住著一幢精緻的小樓,做著紙花和女人的裝飾用品。她以為她的高雅的出品是賣給一個商人的,得到相當高的代價,每天足足有二十法郎收入;六年以來她在這方面沒有起過疑心。買的日用品差不多只出三分之一的價錢,所以她一年六千法郎的開銷可以有一萬五千的享用。她喜歡花草,拿三百法郎雇一個園丁,實際我卻出了一千五的工資,還得每三個月付二千法郎的賬。我答應給園丁一個菜園,一所跟聖莫街門房相連的種菜人住的屋子。我那個產業是由法院的一個助理書記頂名的。園丁只要洩漏一丁點風聲,他全部的好處就完了。奧諾麗納住的小樓有花園,有花房,每年只付五百法郎租金。她出面是用她的女管家戈班太太的名字。這是我特意找來的,謹慎機密,萬無一失的老婆子,非常喜歡她的女主人。但老婆子的熱心,和園丁的一樣是我出了重賞換來的,那重賞當然要等事情成功了才給。為了同樣的理由,門房夫婦也花了我好大的代價。總而言之,奧諾麗納三年以來很幸福,滿以為她的花草、衣著、享用,都是靠她的工作掙來的。」

  伯爵看到我的眼睛和嘴唇都打著問號,便嚷道:

  「噢!……你要說的話,我知道了。是的,我嘗試過一次。我太太以前住在聖安東區。有一天,我聽到戈班太太一句話,以為有希望講和了,便換了一二十次稿子,寫了一封勸她回心轉意的信從郵局寄去。當時我心裡的焦急也不用細說了。我從佩延訥街走到勒伊街,象一個判了死刑的人從法院走往市政廳①,但犯人還坐著車子,我可是一步一步走的!……時間是夜裡,下著大霧,我去找戈班太太,聽她報告我太太的情形。誰知奧諾麗納一認出我的筆跡,連念都沒念,就把信扔在了火裡。

  ①此系指市政廳廣場,為巴黎執行死刑的地方。

  「她說:『戈班太太,明兒我不住這裡了!……』

  「唉!一個不通世面,以為象戈班太太那樣當過主教的廚娘的人,二百五十法郎的工錢已經盡夠的女子,只要使點兒手段就能讓她以十二法郎一碼的代價買到最好的裡昂絲絨,只出十分之一的價錢買到一隻山雞、一條鮮魚、一些水果;平日我歡天喜地的快樂就寄託在這種欺騙上面;你想一旦聽到她要搬家的話,我不象給人紮了一刀嗎?……你有時撞見我搓著手,快活得什麼似的;哎,那是因為我把有資格搬上舞臺的妙計攪成功了啊!比如說,我騙過了太太,教一個賣胭脂花粉的女人賣給她一條印度綢披肩,說是一個女演員的東西,連用都沒怎麼用過;可是我這個道貌岸然的法官抱著那條披肩睡過了一晚呢!

  「總之,今日之下,我的生活可以用兩句形容最殘酷的刑罰的話歸納起來,就是:我愛著,我等著!戈班太太忠心耿耿地替我當著探子,刺探那顆我疼愛的心。每天晚上我都得去找這個老婆子談談,打聽奧諾麗納白天作些什麼,說些什麼,連一言半語都不肯漏掉,因為只要一句慨歎的話,我就能看出那顆充耳不聞,一言不發的心有些什麼秘密。奧諾麗納對宗教很熱心;她去望彌撒,做禱告,但從來不去懺悔,不領聖餐:她預料到人家會對她說的話,不願意聽勸她回家的忠告。對我這樣厭惡,真使我害怕極了,弄迷糊了,因為我從來沒傷害奧諾麗納,一向對她極溫柔。即使教導她的時候不免有點兒性急,即使男人的諷刺可能把少女應有的傲氣觸犯了,難道就能使她象有什麼深仇宿恨一樣的固執嗎?

  「奧諾麗納從來沒把身分告訴戈班太太,對她的婚姻隻字不提,使那位好心的太太沒法替我說一句好話,因為在奧諾麗納的屋子裡只有她明白底細。其餘的人什麼都不知道,只是怕警察總監的名字和尊重大臣的權勢。因此我沒法窺探她的心事:我是堡壘的主人,可是進不了堡壘。簡直無法可想。性子一急,就會前功盡棄!既不知道對方的理由,怎麼能加以駁倒呢?起了底稿,教代寫書信的人謄過了,去送給奧諾麗納嗎?……我想過這辦法。但不是可能使她再搬一次家嗎?上次搬家已經花了我十五萬法郎。現在的屋子原是由你的前任代我出面買下的。那該死東西不知道我晚上多麼容易驚醒,配了一把鑰匙開保險箱,預備偷取他聲明代我買屋的證件,被我當場撞見。我咳了一聲,他嚇跑了,第二天我逼他寫了一張賣契,把屋子轉讓給現在代我頂名的人,然後我把他攆走了。

  「啊!雖然人類所有高尚的機能在我身上沒有得到滿足,也沒儘量發展,也沒覺得舒暢;雖然我所擔任的角色沒有做父親的那種至情至性;雖然我沒享受到身心酣暢的快樂;可是有時候我竟自以為中了偏執狂。某些夜晚,我竟聽見了狂歡女神裙上的鈴聲①,我最怕那種劇烈的過渡階段,從偶爾在那裡發光的、躍躍欲動的一線希望,突然之間轉變到使我如墮萬丈深淵的絕望。幾天以前,我認真想著洛弗拉斯與克拉麗莎的悲慘的結局,對自己說:

  「『倘若奧諾麗納和我生了個孩子,她不是會回到我家裡來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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