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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在路易-菲力浦中庸政府的支持者當中,他已經征服了貝桑松的投機商人之一,一個很有影響的富有的承包商。

  古羅馬人為了使羅馬帝國所有城市有充裕的好水,在各地花了九牛二虎之力,耗費了大筆錢財。在貝桑松,他們喝的是離城很遠的阿爾西埃山的水。貝桑松城坐落在由杜河勾勒出來的一個馬蹄鐵形的地盤當中。所以,要在杜河環繞的城市裡重建古羅馬人的引水渠,喝到古羅馬人喝過的水,這樣的糊塗事只有在刻板透頂的外省才有人相信。如果這個古怪念頭深入到貝桑松人的心裡,那就要花費大筆的錢,而這又能使那個有權勢的人從中謀利。阿爾貝·薩瓦龍·德·薩瓦呂斯堅決認為,杜河的水只宜在懸索橋下流動,只有阿爾西埃山的水才能飲用。《東部評論》發表了幾篇文章,都反映了貝桑松商界的想法。不論是貴族還是資產者,是擁護中庸政府的人還是支持波旁王朝長系的正統派,是當權者還是在野黨,反正人人都同意要喝古羅馬人的水,要造一座懸索橋。

  阿爾西埃山的水的問題在貝桑松已經被提上議事日程了。如同凡爾賽的兩條鐵路問題,如同現有的種種弊端,這個想法在貝桑松,由於各種看不見的利害關係而具有了極大的生命力。為數不多的有識之士反對這項計劃,卻被看成是糊塗蟲。

  大家只關心薩瓦龍律師的兩項計劃。進行了十八個月的地下工作以後,這個野心勃勃的人把法國最死氣沉沉、最討厭外地人的城市攪得天翻地覆,套用一句成語說,就是在這裡「呼風喚雨,左右一切」,並且足不出戶,就能產生實實在在的影響。他竟然有辦法做到並無民望,卻有威望。這年冬天,他為貝桑松的教會人士打贏了七場官司。因此他有時竟預先聞到了眾議院的氣息。一想到即將取得的勝利,他就滿心歡喜。這個宏願,使他鼓起了多大勁頭,想出了多少手段,把他無限緊張的心靈的最後幾分精力也耗盡了。大家誇獎他不重金錢,主顧給他多少酬金他從不計較。但是,這種輕財仗義卻是精神上的重利盤剝。他期待著對他來說比世上所有的金子更昂貴的報酬。一八三四年十月,據說是為了給一個買賣蝕本的批發商人幫忙,他用萊奧波德·阿訥坎的款子買下一座房子,這就使他取得了被選舉資格。這樣有利可圖的投資,似乎並不是期待已久,刻意追求的結果。

  「你真是一位傑出的人物。」德·格朗塞神甫對薩瓦呂斯說,他自然在觀察他,並且猜中了他的心思。代理主教是帶一位議事司鐸來向律師請教的。他又向律師說,「你是一位不在教會中的教士。」這句話給薩瓦呂斯印象很深。

  而羅薩莉這一方面呢,她專橫任性的纖纖少女的腦袋裡,已決定要把德·薩瓦呂斯先生帶進客廳,引薦給呂蒲公館的那些賓客。她的願望還只限于能看到阿爾貝,能聽到他談話。

  可以說,她做了讓步,而讓步常常只是休戰。

  魯克塞的田莊是瓦特維爾家的祖產,每年淨入一萬法郎;要是在別人手裡,歲入本來還可以多得多。男爵仗著妻子可以有、也的確有四萬法郎的收入,馬馬虎虎地把魯克塞托給一個名叫莫迪尼耶的人管理,此人是瓦特維爾家的老傭人,是個雅克師傅①式的人物。不過,每當男爵和男爵夫人想去鄉下走走時,他們就去風景如畫的魯克塞。那裡有城堡,有園林,都是那位大名鼎鼎的瓦特維爾一手創建的,他晚年精力充沛,對這處景色優美的地方十分醉心。

  ①雅克師傅是莫裡哀戲劇《吝嗇鬼》裡的角色,是吝嗇鬼阿爾巴貢的廚師兼車夫。

  在阿爾卑斯山的支脈上,有兩座光禿禿的山頭,名叫大小魯克塞。兩山之間有一個峽谷,山裡的水流到維拉爾峰,便注入峽谷,與杜河清澈的河源匯合。瓦特維爾想出在峽谷中間建造一座大水壩,壩上留兩個口子,排泄過量的水。於是水壩上游形成一個美麗的湖,下游形成兩股瀑布,瀑布泄下不遠又匯成一股,流入一條可愛的小河,他就用這條河灌溉早先遭到魯克塞山洪沖刷而變得乾涸荒蕪的谷地。他用一垛圍牆,把這湖、這谷地、這兩座山,統統圍了起來。他又用挖掘河床和灌溉渠所得的全部泥土,在寬三阿爾邦的壩上,給自己造了一座山間別墅。當瓦特維爾男爵在水壩上游築湖的時候,他已經是大小魯克塞山的主人,可還沒有得到被湖水淹沒的谷地,那原是人們走慣了的一條路,一直到維拉爾峰腳下為止,形狀象一個馬蹄鐵。但是,這個不近情理的老人竟有如此大的威懾力量,在他生前,維拉爾峰另一側山坡上的小裡塞鎮竟然沒有一個人敢來要地。男爵死時,早已經用一垛厚實的圍牆把維拉爾峰腳下大小魯克塞山的山坡連成一片,免得維拉爾峰左右通向魯克塞峽谷的兩塊谷地遭到水淹。

  所以,他死的時候,已經把維拉爾峰據為己有。他的繼承者成了裡塞村的保護人,使侵佔土地的既成事實維持至今。德·瓦特維爾老神甫,這個老兇手,老叛徒,在結束他的事業時,還種上了樹,在一座魯克塞山的山腰上開了一條挺像樣的路,和大路接通。從屬￿這座園林和住宅的還有幾處種得很糟糕的田地,幾座山間木屋和一些未曾開發的樹林。這裡又荒涼,又偏僻,在大自然的照管下,任憑樹木花草自生自滅,但處處高低起伏,錯落有致。魯克塞是個什麼樣子,你現在可以有個概念了。

  為了不使這篇故事過於累贅,這兒大可不必敘述羅薩莉如何煞費苦心,巧於算計,神不知鬼不覺地達到了目的。只須交待一下,一八三五年五月,她服從母命,乘坐一輛由兩匹租來的高頭大馬拉著的舊轎式馬車,和父親一起離開貝桑松來到了魯克塞。

  少女們是以愛情兩字解釋一切的。到達魯克塞的第二天,羅薩莉早上起來,從自己房間的窗子裡,看到一片美麗的湖面,水面上晨靄猶如輕煙,飄進樅樹和落葉松之間,貼著山峰的石壁嫋嫋上升,直達峰頂,她不禁叫起好來。

  「他們就是在湖畔相愛的!她就住在湖邊!不錯,湖水是情意綿綿的。」

  由融雪灌注的湖,水色乳白,晶瑩透亮,猶如一顆巨大的鑽石;象魯克塞湖這樣,夾在兩座長滿樅樹的花崗岩山中間,被大草原或荒原般的寂靜籠罩著,人人見了都會和羅薩莉一樣發出讚歎的。

  「這一切,」父親對她說,「都要歸功於那位大名鼎鼎的瓦特維爾!」

  「毫無疑問,」少女說道,「他是希望人家寬恕他的過錯。

  我們乘船吧,到湖的盡頭去。這樣,吃飯時就有胃口了。」

  男爵叫來兩個會划船的年輕園丁,並且把他的總管莫迪尼耶也帶了去。湖寬六阿爾邦,有時可寬到十至十二阿爾邦,長達四百阿爾邦。不一會兒,羅薩莉一行就到了湖的盡頭,維拉爾峰——這個小小瑞士的少女峰①——的山腳。

  ①瑞士境內阿爾卑斯山的主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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