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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貝絲慢慢朝前走著,這邊瞧瞧,那邊瞅瞅,察看著每一間房子,時而點點頭。德克爾跟在她的後面,又一次感到不自在——他並不是尷尬,也不是手足無措,但他的的確確感到不自在,感到自己的牛仔褲和皮茄克裹在身上,感到空氣緊貼著自己的雙手和面頰。他感到自己佔據著空間,貝絲就在自己身旁,而且那兒只有他們兩個人。

  突然間,他意識到貝絲在跟自己講話。「什麼?對不起,我沒注意,」德克爾說,「剛才我走神了。」

  「房價裡包括家具嗎?」

  「是的。」

  「我要買下來。」

  4

  德克爾跟她碰了碰酒杯。

  「這幢房子真棒極了。我簡直不敢相信房主這麼快就接受了我的出價。」貝絲興高采烈地喝下一大口瑪格麗塔雞尾酒。她放下球形玻璃杯,舔去沾在上唇的泡沫和鹽分。「我好像是在做夢。」

  他們是在一家叫做加都尼爾的西班牙餐廳裡,正坐在二樓一張靠窗的桌旁。這地方佈置得如同西班牙莊園裡的住宅一樣。餐廳裡,一幫墨西哥流浪藝人來回走著,對著熱情洋溢的顧客演奏小夜曲。貝絲似乎不知道往哪兒看好了。她一會兒看看窗外聖菲的街景,一會兒看看樂隊,一會兒再看看酒杯或是德克爾。她又呷了一口酒。「真像做夢。」

  餐廳裡的顧客為吉他手和小號手大聲喝著彩。貝絲微笑著往窗外望去,當她把目光轉回到德克爾身上時,她的笑容消失了,表情很嚴肅。「謝謝你。」

  「我沒做什麼。我不過是帶你去看看房子——」

  「你使我感到愉快。你使這件事變得容易多了。」貝絲把手伸過桌子,撫摸著他的手,這使他很吃驚。「你根本不知道做這件事需要多大的勇氣。」

  德克爾很喜歡她光潤柔軟的手。「勇氣?」

  「你肯定感到奇怪,我哪兒來的70萬美元買這幢房子。」

  「我不打聽這種事。只要我確信顧客能付得起……」他沒把話說完。

  「我告訴過你我是個藝術家,我也的確以此為生。但是我也告訴過你我沒有結婚。」

  德克爾緊張起來。

  「我曾經結過婚。」

  德克爾困惑地聽著。

  「我買房子的錢是……」

  德克爾想,是離婚贍養費嗎?

  「是人壽保險金,」貝絲說,「我丈夫6個半月前去世了。」

  德克爾放下酒杯打量著她,關切之情為憐憫所代替。「我很遺憾。」

  「這大約是唯一有意義的回答。」

  「出了什麼事?」

  「癌症。」貝絲似乎很難說出話來了。她又喝了口酒,盯著玻璃杯。「雷的後脖頸上長了顆黑痣。」

  德克爾等著她往下說。

  「去年夏天,這顆痣的形狀和顏色都發生了變化,可他不願意去看醫生。後來,這顆痣開始出血,結果發展成最嚴重的皮膚癌。惡性黑素瘤。」

  德克爾繼續等著她說下去。

  貝絲的嗓音顫抖起來。「雖然雷去把那顆黑痣切除了,但已經太晚了,沒有能阻止癌細胞擴散……放療和化療都沒有能奏效……他1月份死掉了。」

  流浪藝人的樂隊走到了他們的桌前。音樂聲那麼大,德克爾幾乎聽不清貝絲的話了。他氣急敗壞地揮手叫他們走開。當他們看到他兇狠的目光時,趕快照辦了。

  「就這樣,」貝絲說,「我變得絕望,現在依然如此。我們在紐約城外的韋斯切斯特縣有一幢房子,但我在那兒再也住不下去了。我周圍的一切都使我回憶起雷,回憶起我失去的東西。那些認為是我朋友的人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我的悲傷,於是都躲得遠遠的。我想我是再孤獨不過的了。」她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幾天前,在我心理醫生的候診室裡,我看到一本旅遊雜誌,我想是《孔代耐斯特旅行家》吧。那上面說,聖菲是世界上最受歡迎的旅遊勝地之一。我很喜歡那些圖片和對這座城市的描述。我一時衝動……」她的聲音漸漸聽不見了。

  一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招待在他們的桌旁站住了。「你們現在要點菜嗎?」

  「不,」貝絲說,「恐怕我已經沒有胃口了。」

  「我們需要再等一會兒。」德克爾說。

  等到女招待走遠了,他才說:「我自己也曾一時衝動做出過決定。事實上,我來聖菲也是一時衝動。」

  「結果怎麼樣?」

  「比我希望的要好得多。」

  「上帝保佑,但願我也能為自己講這樣的話。」貝絲用手指在酒杯底邊上來回滑動著。

  「對你這個突然的決定,你的心理醫生說了些什麼?」

  「我根本沒有告訴他。我沒有守約進去見他。我就這麼放下雜誌,轉身跑回家整理行裝。我買了一張單程票,來到聖菲。」

  德克爾努力不讓自己瞪大眼睛。他們的經歷大相似了,這真叫他吃驚。

  「我一點也不後悔,」貝絲堅定地說,「未來決不可能比過去一年裡發生的事情更糟。」

  5

  德克爾把他的切諾基吉普開到他房子後面的汽車棚裡停下。他跳下車,剛要伸手開燈,以便自己能看得見鎖後門,接著又改變了主意,把身體倚在金屬柵欄上,抬頭仰望著星空。這部分市區的街道沒有照明燈光,附近的大多數人又都睡得很早。周圍幾乎沒有燈光干擾,他可以越過矮松樹林凝視燦爛無比的星河。大半個圓月開始升起,空氣清新涼爽。他想,多麼美麗的夜晚啊。

  叢林狼在山嶺間嗥叫,這使他想起早些時候自己曾對貝絲提到過它們,他真希望此刻她就在自己的身旁,和自己一起聽它們嗥叫。他的手仍能感覺到她的撫摸。後來吃那頓飯時,他們沒有進一步談論那些令人掃興的話題。在他陪她走回阿納薩齊旅館的那段短短路程中,貝絲故意做出一副開心的樣子。在旅館的入口處,他們握手告別。

  此刻,德克爾一面遙望星空,一面想像著若是自己開車帶她回來,會是一種怎樣的情景。他想像著自己駕車帶她從餐廳回來,一路上經過大峽￿路黑洞洞的畫廊和太陽山路兩側的花園別墅,最後拐上林多路,來到自己隔壁的那幢房子前。

  他感到胸口發虛。他對自己說,你肯定是陷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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