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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裡奇路離那兒只有幾英里路。」米勒告訴她。「你去辦一下死亡通知。辦完後,我到會議室跟你談。」

  「不能派別的人去嗎?」她說,想到要去面對孩子的父母很害怕。

  「那有什麼大不了的?」他沖她吼叫。「你以前辦過死亡通知的事。有時候你看上去就像他媽的才來的新手。所有的夜班人員都被派到少年廳去登記拘留的那些人了,有的回局裡寫案情報告。你去吧,西蒙斯。」

  她窩起手把話筒擋住。「我從來沒有辦過由警察參與槍擊的死亡通知。」她壓低了嗓子說。「你不認為可以叫別的人去嗎?也許中尉或者副巡官去?就是沒有介入這件事的什麼人。他父母親要是向我提問題怎麼辦?」

  米勒警長的聲音變得尖利起來。「這不是警察參與的槍擊事件,不知道你這種想法是從哪裡鑽出來的。我們沒有對這孩子開槍。有一個暴徒開槍打中了他。你在不在那兒,西蒙斯?你難道不知道那裡發生了什麼事?」

  「我知道的比你想的要多。」雷切爾說著砰地擱下了電話機。

  雷切爾驅車來到裡奇路希爾蒙特家的時候是星期天淩晨1點45分。她看到裡屋有一盞燈還亮著,但其它房間都是漆黑一片。儘管她曾辦過其它死亡通知,但從來不是一個人去辦,死者也從來沒像這個孩子一樣年輕。她手握門把準備下車,接著又愣住了。死者的父母還沒睡嗎?他們是不是坐著在等兒子從門口走進來?她感到呆在車裡可以多少延遲他們的悲哀。一打問題在她腦海裡飛速閃過。他們還有沒有其他孩子?這孩子以前是不是找過什麼麻煩?在屋裡是父親呢,還是像她這樣的一個單身母親?

  「上帝。」她呼喊著,手指緊緊握著方向盤。她是個報喪人,是一枚搗毀人家生活的快速導彈,而這些人她並不認識。她記起了喬去世的那晚從醫院裡打來的電話。她怎麼會忘了呢?那天晚上她離開醫院回家和女兒在一起。她曾答應丈夫在他去世時會守在他的身邊。這種內疚心理要過很多漫長的年頭才能消除。

  她走上狹窄的磚砌小徑,兩旁種滿了盛開的玫瑰花叢。房子周圍的一切都像在夢幻中一般。這簡直太美了,就像是從雜誌上撕下的一張畫。修整過的院子,花圃,圍繞前院的白色小柵欄,甚至高懸屋頂上空的月亮也好像能被她夠得著,摘得到似的。這就是她夢想有一天能買下的那種房子。

  格蘭特把男孩擋在身前的形象不斷地出現在她的腦海裡。他這樣做是出於本能?忘了自己還穿著防彈背心?抑或他平時顯露的無所畏懼的樣子只是一種精心安排的假像?格蘭特·卡明斯是她所懷疑的那種膽小鬼嗎?一種以犧牲他人的生命來保護自己的懦夫?

  她摁了門鈴,等待著。過了有一會兒,她聽到一個尖嗓子婦女的聲音,幾分鐘以後聽到了重重的腳步聲。來開門的是一位高個子,氣度不凡的男子,他滿頭銀髮,眼睛浮腫,身上穿著浴衣費力地盯著她看。

  雷切爾從後面口袋裡取出證章,向他眼前遞了過去。「我是西蒙斯警官,橡樹林警察局的。」她說。「我能進來嗎?發生了……」她開始敘述這次事故,但是避重就輕。門大開,出來了一位五十多歲黑頭發的婦女,她的手捂著嘴巴。她穿著一條彈力褲和一件女式長罩衫。麗絲·希爾蒙特的鼻樑上低低地架著一副閱讀用的眼鏡。

  「嘔,上帝。」她驚叫起來。「是蒂姆,拉裡。蒂姆出事了。」

  「如果能進去說要好些。」雷切爾說著朝門口走了幾步。

  男人皺起了眉毛。「是的,當然。」他說著往一旁讓了讓示意雷切爾進去。

  母親已經哭了起來,淚流滿面。雷切爾想像著她在裡屋,是那間還亮著燈的屋子,一邊等兒子回家,一邊在看書。「他死了,是嗎?」她說。

  「是的。」她說,不得不把這個字吐出口,就像是撕下的一塊肉。「對不起。」好像這個婦女事先已經知道了似的。她沒有問她的兒子是否被逮捕了,或者他是否在一次事故中受了傷,這些都是首先會突然冒出來的問題。雷切爾以所有母親似乎都擁有的奇怪的預兆推測到這個婦女在雷切爾跨進她家門廊的那一刻就知道兒子已經死了。

  他們站在窄小的門廳裡,前門仍在他們身後大開著。當希爾蒙特太太倒在她丈夫的手臂上時,雷切爾聞到了夜空中彌漫的一股玫瑰香味。她想到了葬禮和令人噁心的過於香氣熏人的鮮花。她想,這些人不久就會去那裡,挑選一塊墓地,一間殯儀館,看著他們兒子的棺材緩緩埋入地下。

  「怎麼發生的?」父親說,他的手臂抱著妻子的腰。

  「在皇家劇院前面有一場鬥毆。」雷切爾說。「其中有一個男孩有手槍。」

  「他……他很痛苦嗎?」母親的話哽在了喉頭。她的一隻手緊拽住了丈夫的浴衣,好像只要一鬆手就會滑到地上似的。

  「不。」雷切爾說。「事情發生得很快。子彈穿透了他的肺部。他死時我和他在一起。」她開始告訴這個女人她兒子要找媽媽,但她知道這只會加深她的痛楚。她過後想到了這點。

  「他在哪兒?」父親問。

  「他的屍體目前還在醫院裡,但再過一個小時左右他們就要把他轉到驗屍官辦公室。」她告訴他。「我們需要你們有個人去確認一下他的身份。他身上帶著自己的學生證,但我們仍需要有個親屬來確認他是你們的兒子。我們可以現在就去醫院,或者……」

  「我們現在就去。」母親說,臉上一副喪魂落魄的樣子。「等在這兒,我去拿皮夾。」

  這個女人沒有放棄警察會搞錯的希望。雷切爾可以從她的眼神上看出來。她妻子一離開,希爾蒙特咳了幾聲,在雷切爾看來他是在竭力忍住不哭出來。他臉上流露出深切的悲痛,皮膚變成了鉛灰色。「他……」他停住,抽了下鼻子,接著說,「他看上去很慘嗎?我是說或許不該讓麗絲去看。他是我們的獨子,知道嗎?我們還有個兒子,但他死了。」

  「子彈進了這裡。」雷切爾說著指了指胸部的一邊。「他的臉沒有被毀壞。我想你夫人最好現在去看他,不要等待以後再去辨認。醫院的環境比停屍房要好些,你說是嗎?」這些話一從嘴巴裡出來,她就想把它們吞回去。醫院是人們接納病人的地方。停屍房絕對只收死者。自己心愛的人已經死去了一段時間,沒有誰會立刻承受得了這樣的現實。

  這個父親彎腰靠著牆,抓著胸脯。雷切爾擔心他會發心臟病。幾分鐘後,他似乎很快就恢復了過來。「對不起。」他僵硬他說,「我得去換換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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