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骨頭在說話 | 上頁 下頁


  當夏天襲入了蒙特婁,這城市就像個倫巴舞者,狂熱地舞動起來:處處可見到穿著涼快的人們,在陽光下閃爍著黝亮的皮膚。整個蒙特婁似乎走進一場喧騰而漫長的慶典,由6月一直持續到9月。

  夏天在此綻放光彩,生命也展露鮮活面貌。經過漫長而淡漠的冬天,露天咖啡座又紛紛出現了;騎腳踏車和溜輪鞋的人,在道路兩旁來來去去;精彩的街頭表演,一個接著一個盤據在人行道上,就連烏鴉似乎也受到這活潑氣氛感染,在人行道上盤旋飛舞著,把空氣鼓成一個個小漩渦。

  聖勞倫斯的夏天和我北卡羅來納州的老家實在不一樣。在老家,夏天的沙灘上總是寥無幾人,只有從高山和原野的面貌改變,才看得出季節的更替。若不看月曆,一年四季根本難有明顯劃分。在我搬到北方的第一年,就驚訝於在愁苦的冬日後,春天竟然來得如此快而強烈,把我在漫長暗黑冬夜裡的鄉愁一掃而空。

  當我駛過紮卡提爾橋,轉向西前往維格的這一路上,腦子裡盡是老家的景象。接著我經過河邊的摩松釀酒廠,以及加拿大電臺大樓的圓塔,想到在那裡面工作的人們:他們一定和我一樣,渴望能趕快放鬆休息;他們一定很想乘船去玩,或是騎著腳踏車到處逛。此刻他們必然不停地看表,心裡早已飛向這大好的6月天。

  我搖下車窗,打開收音機。

  收音機傳出蓋瑞·布萊(Gerry Boulet)的法文歌一一「心中之眼」。我自動把法文歌詞翻成英文,心裡也出現這位歌者的形象:他有一對烏溜溜的眼睛和一頭卷髮,對音樂懷抱無限熱情。不過,他只活到44歲。

  喪葬遺跡一一每個人類學法醫都得處理像這樣的案子。地下一些先人的遺骸,有可能被野狗、建築工人、洪水、墳墓工人給刨了出來。在魁北克省,和死亡有關的事都得經過法醫處理。如果你死的不得其所,不是死在醫院,不是死在病榻上,那麼法醫就非得弄明白你是怎麼死的。如果你的死因和他人有關,法醫也非得把原因查明,弄清楚到底是暴力致死、意外死亡或暴斃。但是,若是古人的遺骸,那就另當別論了。就算這遺骸當年懷有冤屈而死,然而畢竟年代久遠,也不會有人去管他了。只要證明發現的是古人遺骸,那整個案子就可以交給考古學家處理。希望這次的案子也是這樣。

  我穿過市中心擁塞的車潮,不到15分鐘就到了拉蒙斯說的地方——聖米內大教堂。這座天主教教堂離我住的地方很近,就位於蒙特婁的市中心。它占地很廣,有如一座綠色的小島,靜靜地聳立著。教堂的石牆、瞭望塔、周遭陰鬱的古堡、細心照育的草皮,以及通向原野的廣闊空間,在在都見證了教會過去的輝煌歲月。

  在教會鼎盛之時,許多家庭都把小孩送來這裡的神學院,想擔任神職的孩子數以幹計。到今天,仍有一些人來讀神學院,但是數量已少了很多。教堂許多空出來的房合都租了出去,做為校合之用,教授之科目卻已相當世俗化,電腦網絡和傳真機取代了《聖經》進駐此地,神學也不再是課堂上討論之事。也許這座教堂正是現代社會的一個縮影,我們今天熱衷的只是人與人之間的溝通,而不再重視與全能上帝的溝通。

  我把車子開進一條小街道,在一間神學院對街停了下來。往東一望,謝布魯克大道有一部分已成了蒙特婁學院的校地,其他,倒沒什麼不一樣。我搖下車窗,往另一個方向看去,並且把手伸出去擱在車身上。突然,一陣炙熱的刺痛烙在我手臂內側,我猛然把手抽回。汽車的金屬外殼已被陽光烤得火熱,才輕輕一模就像被蟹螯螫到一樣。

  他們就在那裡,就在前方一座中世紀的石塔旁。這座石塔西邊的入口處被一個藍白相間的指示牌擋住了,上面寫著「蒙特婁市警協防」的字樣。指示牌前面,停了一輛灰色的卡車,是魁北克水力發電廠的車子。車子上面橫放了一些梯子和裝備,看起來就像個太空站。卡車旁邊,一位穿警察制服的警官正和兩名工人模樣的男子談話。

  我向左轉往西邊開去,陷入了謝布魯克大道的車陣中,暗自慶倖現在沒有任何媒體記者在場。在蒙特婁這個地方,一旦遭到媒體包圍,勢必得面臨雙重考驗,因為這裡的新聞人員不僅用英文、也用法文做採訪。而我一遇到這種兩面夾攻的情形,想要不給予他們兇惡的回應也難。

  拉蒙斯說的沒錯,去年夏天我的確到過這裡,我還記得那次是為了調查下水道發現的白骨。結果證實,那堆白骨是考古學界的新發現,考古學家還因而挖掘到古教堂遺址、古代墓地和棺停。如今,那件案子早已了結,希望這回情況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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