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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在歐洲的城市中,威尼斯恐怕是唯一使你感受視角不斷變化的城市:同一知名的街道、橋樑或廣場,當你傍晚看到的時候,很可能與上一次在早晨看到的有著很大差異。邦德記起,幾年前,他曾花了幾個小時去尋找前一天見到的商店,是一家賣手工紙張的商店,商店像是在一夜之間就消失了一樣。當他最終重新發現了它的時候,它坐落的環境竟與他的記憶大相徑庭。

  一個朋友用玩笑的口氣說他,肯定威尼斯建得就像一個可以移動並且有一塊空板的方形智力拼板。他接著說,威尼斯人在夜晚出來,推動這些方塊,使之構成不同的組合,好讓遊客摸不著頭腦。

  現在,他們從水上漂過,就像他以前從未見過大運河一樣,在霧中,它的外貌變得是那麼陌生。

  「古斯?」他問。「人們認為你的屍體是從這條河裡撈出來的,到底是怎麼回事?」

  溫普爾把穩舵輪,汽艇開出寬闊的河口,直接向聖馬可廣場附近的碼頭駛去。「我告訴過你,我在這裡有一些人,他們欠了我的情。我經常和莉絲一起來威尼斯。幾乎是一個偶然的機會,我們發現了這裡有威森的藏身據點。這些年,我認識的威尼斯人越來越多,也包括這裡的警察。在矮子開始起疑心的時候,我就有必要失蹤了。於是我乾脆做了筆交易。」

  「是用錢買來的交易?」

  「矮子的人從來不缺錢。我想他們有自己的印鈔機。不,不是這麼回事,沃爾夫多年來搜刮了不少財富。他把錢從前東德轉移出來,藏在歐洲各國的銀行裡,我猜想,甚至美國也有。」

  「那個交易是什麼?」

  在朦朧中,古斯轉過身對他微笑著。「首先,他們要確認從水裡拖出來的那具無法辨認的屍體是我。同時,消息要傳出去。在威尼斯,他們有一個龐大的傳播流言蜚語的網。」

  「我聽了一點也不覺得吃驚。」邦德知道,據說在16世紀時的威尼斯共和國,就有當時全世界最先進的情報安全系統。當時有個臭名昭著的十人委員會,名稱雖然這樣,但這個委員會包括大約30個成員。這個大權在握的委員會編織了一個國際性的網絡,包括間諜、特工、密探和刺客等等。在秘密活動這一行業的歷史中,十人委員會是有史以來,並且有據可查的最有效的情報組織。這只是傳說,誰知道呢,對此他抱懷疑的態度。傳說當時的威尼斯共和國有著世界上迄今為止最偉大的憲政,美國的開國之父們在制定他們自己的憲法時肯定是受了它的影響。

  「你以前開過這玩藝兒吧。」邦德被溫普爾熟練的駕船進港技術所折服。他們經過了肯泰裡尼宮,可以看見它那獨一無二的室外懸梯。然後停靠在從那狀似古堡的古代金庫和造幣廠澤卡門前的狹長水灣伸出來的、已經廢棄的小防波堤上。

  他們在一個空泊位上拴好了船。古斯·溫普爾拉開他的提包拉鎖,拿出一雙黑色耐克旅遊鞋給邦德。脫下他自己腳上的名牌鞋,也換上旅遊鞋。在邦德系鞋帶時,他又脫下了名貴西服,把一段薄薄的尼龍帶纏在身上。然後套上一件肥大的黑套頭衫。因為裡面可以放不少東西。他把西服口袋裡的東西掏出,把錢包和一根絞索放進了褲子口袋,把一支人稱「貝蕾塔寶貝」的小型的6.35毫米口徑的手槍別在了腰間。

  「你帶了一支玩具槍,古斯?」邦德對那支槍露出了一臉不屑的神情。使用貝蕾塔寶貝需要有極好的槍法,要在近距離內開火才能有效。而且,它肯定不是一種致命的武器。

  古斯笑嘻嘻地說,「我不喜歡大傢伙,再說一般情況下我都是貼近對方。每次都在大約三英尺的距離,不管怎麼說,槍聲太響會嚇著我。」他又掏出一段薄尼龍帶要邦德纏上。邦德脫去夾克衫。交叉著纏在身上,從左肩到右胯。纏好後再穿上夾克衫。

  「你帶了咱們討論過的所有其他東西嗎?」

  邦德點點頭。德國倫又在他的腰帶上加了一件武器,一支笨重的希爾頓信號槍。

  「要是憲兵阻止我們怎麼辦?」他問。

  溫普爾照樣笑嘻嘻的,那笑容很有感染力。「實際上,這裡稱憲兵為carabinieri,詹姆斯。」

  「實際上,這我知道,古斯。要是他們真的阻止我們呢?要是事情鬧大了呢?」

  「告訴他們,我們把自己鎖在門外了。」

  霧氣從水面上翻騰著湧上了岸,越未越濃,聖馬可廣場華麗的照明燈被霧遮住,整個廣場都變得昏暗了。濃霧從廣場開放的一面湧出,經過大公府,那個曾經被稱為「世界中心建築」的宮殿,又翻騰著回到水面上。

  他們離開了汽艇,貼著宮殿對面的牆——長達七個世紀,它一直是威尼斯共和國政府的房產和大公的府第——向左轉,走進了那個獨一無二的廣場。這裡有聖馬可大教堂的大鐘樓,它是威尼斯最高的建築,在霧中或隱或現。大教堂外有一些金屬的架子。在拐進繞廣場三面的長長的石拱廊之前,邦德回頭瞥了一眼。在這種地方,隨時可能和歷史相遇。在平常的日子裡,四周都是一些世界上最不尋常的娛樂,當然不是現在,尤其是在這個寒冷的、濃霧彌漫的淒涼夜晚。

  邦德記起上次他來到這個廣場的情況。那是三、四年前的一個夏天,無數遊客蜂擁而至,拱廊兩側的商店裡都是些花裡胡哨的商品,弗勞瑞安的管弦樂隊奏著安德魯·勞埃德·韋伯的精品樂曲。

  是不斷變化的光線和幾乎近於恐怖的背影,使得整個經歷變得與以往完全不同。假如把同樣的一些人放在特拉法加廣場,甚至是時代廣場,他們就會成為襤縷的一群。而在這裡,在這不可思議的奇跡般的地方,哪怕是一隊遊客,由舉著在棍子上綁了手套的導遊小姐帶隊,看起來也是那麼文雅與興致勃勃。聖馬可廣場是世界上最偉大的觀光廣場。

  然而這些都不會發生在這將近淩晨兩點的時刻,在這孤寂的被遺忘了的廣場上,你甚至無法看清教堂遠處的拱形通道。邦德回頭一瞥,大教堂上那刺向青天的巨大尖頂,石頭的塔頂和鍍金的天使,這一切都從視線中消失了。濃霧滾滾而來,彌漫著整個城市,籠罩著大街小巷,霧氣在運河上翻滾,恣意扭曲著房屋,橋樑、拱形通道和塔頂的形狀。

  現在是深夜,使得他們營救伊絲、普莉克希和布魯因的努力顯得更加不一般。他們工作的嚴肅與秘密的屬性,又平添了一種接近中世紀粗獷氣息的浪漫色彩。即使沉浸在濃濃的霧氣中,冥冥之中,威尼斯那無所不在的巫術早已為他們下了定論。

  他們走進迷宮一樣的街道。這時溫普爾似乎失去了方向感。霧氣稍稍散去,沒有多久又洶湧地席捲而來。他們加快了腳步,幾乎不出一聲。翻過小橋,穿過空地,順著鵝卵石的臺階而下。就好像在這個夜晚,整個世界只有他們兩個人是醒著的,並且在遊蕩著。

  用了半個小時才走到裡阿爾托橋。無論邦德來過多少次,每次都會為這座橋的外貌所驚歎。它是一個極粗糙的設計,在某種程度上不成比例。橋的兩側都是石頭蓋的商店,從中間看去,那些石頭房子好像在向兩邊傾斜,那麼不合情理,像是在和萬有引力定律挑戰。在夜晚看到它,尤其是在這虛無縹緲的霧中,他首先想到的不是它悠久的歷史,而是它的醜陋。是啊,正是由於它的醜陋,當初他站在橋下的甬道上,曾為大運河的這一特殊景觀而感慨不已。

  在新的一天開始的前幾個小時裡,裡阿爾托橋周圍的沉寂讓他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他從前來這裡就是為了逛商店,這裡的門臉敞開著的石頭店鋪,摩肩接踵的人群從橋的兩頭湧上來。而現在,在橋上走過了一半,一切還都是靜悄悄的,只有遠處的狗吠和橋下水面上渡船的顛簸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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