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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五 笑談部(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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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德間有醫官徐髯翁者,受武宗知遇,曾以御手憑其左肩,遂制一龍爪於肩上。與人揖,左手擎起,只下右手。 會稽陶氏有老人好酒,而其子婦鄙吝。一夕月佳,老人起坐庭除,酒思渴甚,呼其子看月,不應,頻呼之,其子曰:「月有恁好看?」老人曰:「汝即不看,可與我壺灑,我自看之。」其子曰:「夜深何從得酒?」老人大怒,出門外大呼曰:「陶某毆父,鄰舍救應!」比鄰皆起評問,知其故,乃罰其子酒一大壺,供老人看月,而令其子婦安寢如故。 紹興司理李應期,山東人,坐堂上理事。吏胥以餅餌啖之,俗名玉露霜,甜而可厭。司理撮食之甚美,口中念念曰:「李推官莫忘祖宗積德,出爾子孫發了黃甲,卻恁般受用!」 李推官向越中子衿盛稱:「紹興人材之盛,天下莫比。我山左寥寥,有得幾人!」子衿曰:「老師貴處有孔夫子。」司李曰:「便只有這一個,也不曾發得黃甲!」 李司李與人談,輒懮國運,人有言:「近日黃河水涸,漕船擠塞奈何?」司李曰:「如此看起來,天下倒有亡的機括。」 李司李有門人饋金魚十餘尾,皆重價,司李收進,盡煮食之。次日見其人曰:「昨日見惠金魚,好顏色,食之只是少味。」 李司李壽日,有饋壽桃,上以粉餌作八仙。司李見八仙,先令蒸食。次日謝饋者曰:「承饋八仙,穿紅的狠好吃,穿黃的還好吃,那穿綠的極難吃。」蓋綠者以銅綠和之,故難吃也。衙役聞之匿笑。 李司李見人饋黃甲蟹,異之。攜至署中,揭奩蓋,蟹擎螯亂出。司李踞桌上大呼曰:「有沙虎,有沙虎!」署中人俱走避。隨役急進,縛蟹出,一署始安。 胡衛道三子:長名寬,次名定,季名宕。衛道妻亡,俾友人作墓誌。友人直書曰:「夫人生三子寬定宕。」見者失笑。 迂仙醉,向人家撒溺。閽者呼之曰:「何物狂徒,當門撒溺!」迂睨視曰:「是汝門不合向吾鳥耳!」其人不覺失笑曰:「吾門舊矣,豈今日造而向汝鳥?」迂指其鳥曰:「老子此鳥,也不是今日造的!」 迂仙雨中借人衣著之,失足跌損一臂,衣亦少汙。從者為之摩痛甚力,迂止之曰:「汝第浣衣,勿揉我臂。」從者曰:「臂且損,遑惜衣?」迂曰:「臂是我自家的,便跌壞,無人來問我討還。」 迂仙與人鬥毆,咬傷其鼻,訟之官。迂曰:「他自咬其鼻,賴我耳!」官曰:「鼻高口低,豈能自咬?」迂曰:「他踏凳子上咬的。」 迂仙與衛隱君弈,衛著白子,迂大敗,積子如山,枰中一望浩白。迂懊恨曰:「老子命蹇,偏拈著黑棋。」 村學究孫一經夏日納涼,頃之雲翳,孫曰:「必有大風。」友人詰之,曰:「夏雲多奇風。」 村翁自誇其子聰明,已習《春秋》。或雲:「讀過《左傳》否?」答曰:「《左傳》未讀,讀過『右傳』矣。」或曰:「何謂右傳?」村翁曰:「昨聽見小兒讀『右傳第一章』。」 吳蠢子年三十,倚父為生,父年五十矣。遇星家推父壽當八十,子當六十二。蠢子曰:「我父壽止八十,我到六十,以後那兩年靠誰養活?」 杭州參軍獨孤守忠領糧船赴都,夜半集船上人,至則無別語,但曰:「逆風斷不可張帆!」 姑蘇周用齋性駘,以白金五十兩,令其家人出八色銀雜辦,應得六十兩。家人匿二十兩,持四十兩進,用齋駭之。家人曰:「五八得四十。」用齋沈吟半晌,點頭曰:「是,是,五八得四十。」 周用齋釋褐後到部聽選,過堂吏呼曰:「說大鄉貫。」用齋誤為「大鄉官」,乃對曰:「敝鄉有狀元申瑤泉。」吏部知其騃,麾之使出。謂同人曰:「尚有王荊老未曾言,適堂上色頗不善,想為此耳。」 迂仙向混堂洗澡,日午湯穢,迂仙取以漱口。同浴人曰:「穢人,此乃可漱口耶?」迂仙一手掩其口,一手搖令勿言,漱畢,走向混堂外,將水吐出。 昆山陳梧亭,言其邑某秀才有疑疾,而性複迂緩。夜在家,常伏暗處,俟其妻過,遽前抱之。妻驚呼,則大喜曰:「吾家出一貞婦矣!」 景帝隆福寺成,都民往觀。忽一西番回回持斧上殿,殺二僧,傷人三四。執得,下法司鞫問,雲:「見寺中新作轉輪,藏其下推輪轉者皆刻教門形像,憫其推運勞苦,是以仇而殺之。」 馮子猶《甲申紀事》載:一大老投順闖賊,授湖廣道禦史。常語人曰:「我原要死節,奈小妾不肯何!」小妾者,所娶秦淮妓女也。 錢位坤降闖賊不用,托周鐘引拔,得授助教。鐘與語有授官消息,便向人曰:「我明日此時便非凡人了。」京師人為作「不凡人傳」。 祝東岱為毗陵府幕,署武進縣事,每坐堂鞫一事,必進三五次。以如夫人在內,防範甚嚴,每出其不意,進署伺之也。 祝東岱理訟牘,必於堂上作審單。岸幘吟哦,運思苦構,字字用夾圈,高聲朗誦,出座跳躍,按胥役肩讀與聽之,問曰:「我老爺才學何如?」 丘閣老瓊山自製餅,軟膩適口,托中官進。上食之,喜,命司膳監效為之,不中式,俱被責。因請之,丘不告以故,中官曰:「以飲食器用進上取寵,吾內臣供奉之職,非宰相事也。」由是京師盛傳為「閣老餅」。 解縉、楊士奇、周是修共約死難,金陵破,是修殉節,而解、楊負約。後日士奇為是修作傳,語其子曰:「脫我死,孰傳而尊公?」 外祖陶蘭風先生倅鳳陽,升任行,時舅氏虎溪在戶垣,本道呂巨源以計事相托,設席祖行。外祖點戲,念完全戲無過梁灝,遂唱《青袍》第二出雷部考察追擊呂純陽,稱呂道,或罵野道,求梁灝指甲內避過此劫。外祖汗出浹背,歸語其家人曰:「我此際恨無地洞可穿!」 周用齋往吊王弇州,誤詣王荊石。荊石出見,用齋遽稱「尊公可憐者」再。荊石曰:「老父幸無恙。」周曰:「公尚未知尊公耗邪?已為朝廷置法矣!」荊石笑曰:「得無吊弇州乎?」周悟非是,急解素服言別。荊石命繳原刺,周曰:「不須見還,即煩公致意可也。」 湖州吳主事家素饒,求李西涯文壽其父,公鄙其人,不許。吳問其友曰:「今朝中爵位極尊者為誰?」曰:「英國公太師左柱國也。」吳即緘幣求詩,英國令門客作詩與之,吳誇於人曰:「英國當朝第一人,乃為我作詩,何必李學士也!」 錦衣門達甚得上寵,有桂廷珪為達門客,鐫一印章曰「錦衣西席」。後有甘堂為洗馬江朝宗婿,亦刻一印章曰「翰林東床」。一時以為確對。 何敬容在選日,客有姓吉者詣之,敬容問曰:「卿與丙吉遠近?」答曰:「如明公之于蕭何。」 劉髦二子俱登進士,其長婦入京,公送登舟,以手援之。郡守見而笑,公曰:「府公笑我乎?若跌入水,尤可笑也。」次婦入京,公臥疾,呼至床前曰:「老年頭風,可買一帕寄回。」明日登程,諸親畢集,忽呼子婦曰:「毋忘昨夜枕上之囑。」眾駭然,問其故,乃始撫掌。 紹興岑太守有姬方娠,一人沖道,縛之,乃曰蔔者。岑曰:「我夫人有娠,弄璋弄瓦?」其人不解文義,漫應曰:「璋也弄,瓦也弄。」怒而責之。後果雙生,一男一女,蔔者名遂大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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