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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盛德部(3)


  吳江徐孝祥,隱居好學。偶到後園,見樹根坍陷,有石甕,皆白金,揜而勿取。逾三十年,值歲饑,祥曰:「是物當出世耶?」乃啟甕,盡數收糴以散貧人,全活甚眾。

  張知在上庠日,有白金十兩,同舍生髮篋取之,學官集同舍生檢得。知曰:「非吾金也。」同舍生感激,夜袖以還。知憐其貧,以半遺之。夫遺人以金可能也,倉卒得金不認不可能也。

  徐鉉市宅以居,後見故宅主貧甚,召謂曰:「得非售宅虧價以致是乎?予近獲撰碑錢二百千,可償爾矣。」故宅主堅辭不獲,命左右輦以付之。

  余姚王華館一富翁家,翁妾眾,無子。一夕,有妾奔王寢所,出一紙曰:「欲借人間種。」王即書其旁曰:「恐驚天上人。」終不納,明日遂行。是秋中鄉榜。太守夢迎狀元,旌上有一聯雲:「欲借人間種,恐驚天上人。」明春大魁。太守質所夢,諱而不言。

  嘉靖時,廣東張連倡亂,鎮海縣汪一清為賊所獲。已而執一婦人至,汪視之,則友人妻也,因紿賊曰:「此吾妹氏,請無汙之,以待贖。不則吾與妹俱碎首於此,若曹阿利焉?」賊因並汪與婦人閉空室中,昏夕相對,凡匝月始贖歸,終不亂。

  魏文靖公驥,在南都時,官舍止一蒼頭,舉俸貲付之同鄉子。其人請封鑰,公曰:「後生何待先輩薄乎?」時同鄉子有婿以偽銀易之。比公歸,令工碎之,則偽也。工語蒼頭曰:「某嘗為此物,出予手,得無是乎?」蒼頭以告,公告之曰:「慎勿泄,彼將不安。」已而事稍露,同鄉子攜貲以償,公曰:「誤矣,予銀故在,未有以偽易者。」

  夏忠靖原吉,曾夜閱文書,撫案歎息,筆欲下而止者再,夫人問之,答曰:「適所批者,歲終大辟奏也,一下筆,死生決矣。是以慘阻不忍下也。」

  胡鏡水先生曾祖、祖皆為清白吏,家貧,不能舉火。少時入鄉塾,多枵腹。恐人笑之,高聲誦讀,反異群兒。時人呼之「胡虸蟟」。

  周甯宇先生裡居恬退,意甚簡樸,入其庭,闃若無人,除讀書外,不見一人,亦不與一事。縉紳有公事傳單至者,先生書其名下曰:「若有不與者,則願在不與之列。」

  山東許道光為學士,母喪家居。一日族叔負米囊置於路,見學士曰:「汝為我負之。」公欣然肩負隨行,送至其家而去。

  胡少保總制浙直,威權甚重。家僮過淳安,知縣海瑞略不為意,家僮訴總制,總制竟無讓。一日語藩臬曰:「昨聞海令為母壽,市肉二觔矣。」蓋異之也。

  海忠介在獄,會世廟賓天,提牢主事設盛饌款之。忠介飽啖飲酒逾常度,主事曰:「先生有所聞乎?何歡之甚也。」忠介曰:「欲作飽鬼耳。」蓋故事明日赴西市,前一夕必與酒飯一次,故忠介自分必死。主事曰:「非也。」附耳曰:「宮車宴駕,先生旦夕出此,且大用矣。」忠介問曰:「果否?」曰:「果矣。」即大慟投體,肴酒盡嘔出,狼藉滿地。絕而復蘇,扶歸禁處,終夜哭不輟聲。於此見忠介骨鯁批鱗,罔非忠愛。

  海剛峰卒于官,同鄉蘇戶部簡點其官囊,破簏中存俸金八兩,葛布一端,舊衣數襲而已。王弇州評之曰:「不怕死,不愛錢,不立黨。只此九字,為我明一人。」

  徐存齋督學浙中,年未三十。一士子用「顏苦孔之卓」,置四等,批曰:「杜譔。」發落日,士子領責,執卷請曰:「宗師見教誠當,但『顏苦孔卓』實出《揚子法言》,非杜譔也。」存齋起立曰:「本道僥倖太蚤,未嘗學問,承教多矣。」拔置一等。

  周文襄忱閱一死獄,欲活之無路,形於懮歎。使吏抱成案讀之,至數萬言,背手立聽,至一處,忽點首曰:「幸有此,可生矣!」遂出此人。

  蕭山方伯王三才,為某省提學,別太夫人之任,太夫人曰:「汝父在日,凡遇考試,慮考劣等,寢食為之不寧。汝今作提學,須記吾言,不可多發劣等。」後三才考試,六等極少,而四、五不過數人。

  太司空墨池王公精于佛理,登第後即斷葷血,絕嗜欲,後竟不食鹽醋,服淡二十餘年。其夫人師事之,朝夕晤對,執弟子禮甚謹。

  陳玄宴先生為余諸叔蒙師。萬曆癸卯,大父延至邸館,于司馬郎署應順天鄉試。揭榜日,先生中式,于小寓聞報後,仍至館中課業如故。大父意其落第不敢問,少頃,見小錄,趨賀先生,先生謝曰:「誠得僥倖附名。」神色不動。

  陶蘭亭公住陶堰,城中造新宅。其尊人念齋公卒于京邸,旅櫬歸,公扶櫬入城,迎入新宅。凡廚湢、廄庫無不遍歷,至一處,必向櫬告曰:「此地作某事用。」纖悉告之。仍供中堂三年,然後出殯。

  胡冏卿璞完先生,性極長厚。元旦出拜年,乘小舟過水岡,婦人潑水適中公舟,袍幘皆濕。從人與哄,公曰:「新春元旦,人家都要吉利,一與角口,則舉族驚惶,萬萬不可。」遂敕反棹歸家,易衣再出。

  徐參政檀燕,通籍三十年,家業不逾中人。族人兩縉紳爭尺寸地,治兵相殺,訟累歲不已。檀燕出橐中貲,各與百五十金,爭乃罷,有古人「毀璧止鬥」之風。罷官歸,惟耽於詩酒,常夢中得句曰:「風清鳥定泉鳴枕,夜靜僧歸月滿床。」其襟期之曠達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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