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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回 起貪嗔葬身火窟 耐辛苦賣技長途(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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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人見二人說話很投機,便吩咐道:「你們只許在院子裡玩耍,不許跑到外面去。」說時伸手在小翠子眉心上戳了一指頭,說道:「你剛才為甚麼事挨打,記得麼?老娘於今把他交給你,他若跑到外面去了,老娘只剝你的皮。」這一指頭戳得小翠子苦著臉又要哭了,婦人舉起巴掌一聲吆喝,嚇得小翠子雙手抱頭,連忙閃躲不迭。 婦人拖住曾服籌的手問道:「你可知道你應該叫我甚麼?」曾服籌翻眼望著,想了一想,說道:「叫你伯媽好麼?」婦人只一抬手,耳光早已打下,並惡狠狠的啐了一口,罵道:「你見了鬼啊!誰是你的白媽黑媽?老老實實的叫我一聲娘,還不知道老娘高興不高興應你呢?」這一下耳光,打得曾服籌臉上發燒。 可憐曾服籌何嘗受過這般兇惡的待遇,只得一面用手摸著被打的臉,一面偷眼看婦人的滿臉橫肉,都變成了紫色——在很厚的白粉之內,透出紫色的油光來,儼然和豬肝上敷了石灰的一樣;連兩隻眼睛都是紫色的筋紋密佈,彷佛喝醉了酒似的。這種形象,在曾服籌的眼裡,也是平生第一遭見著,原是要流淚哭泣的;因見小翠子為指頭戳的要哭,險些兒又挨幾下,也就不敢哭了。 婦人見曾服籌打了不敢哭,怒氣好像消了些兒,仍拖住曾服籌的手,改換了和緩的聲口,說道:「我瞧你這個孩子倒也聰明!你若從此聽我和你爸爸的話,我不但不捨得打你,並且給好的你吃,給好的你穿。你瞧這就是你的爸爸,你以後無論在甚麼地方得叫他爸爸。若有人問你爸爸姓甚麼,你就說姓武;你從此也要改姓武了,不許你再說姓劉的話。如果亂說,我便打死你,記得麼?」 曾服籌見婦人指著那漢子要他叫爹爹,不由得登時想起自己的父母和義父劉貴來,只痛得心如刀割。但是他生成的聰明機警,心裡儘管十二分的不甘願,然自知此身既落在這般惡黨手裡,不依遵是難保不真個送了性命,因此只得答應記得。婦人接著道:「你記得就叫他一聲看看。」曾服籌不敢躊躇,即開口向那漢子叫了聲爹爹。漢子似乎很高興的應了聲道:「我的好乖兒子!」 婦人也笑嘻嘻的將曾服籌摟在懷裡,又指著床上三個男子,說道:「這是你大哥武大,這是你二哥武二,這是你三哥武三。你以後就叫武四。你要知道,你爹爹不是等閒的人,在湖北、河南一帶,少有不知道武溫泰的。你爹爹的本領,硬軟都有。三百多斤的大牯牛,你爹爹和牠鬥力,高興要掀翻在地,一點兒不費事的就掀翻了。你生得聰明,我和你爹爹都歡喜你,願意傳授你種種的本領。你若能學得和你爹爹一樣,隨便到那裡也不愁少了穿吃。」 曾服籌聽了這些話,心想:「他們說帶我到桃源去,卻教我跟他們做兒子;去桃源的話,不待說是騙我的了。不過我於今既落到了他們手裡,他們絕不肯放我逃走,我即算能悄悄的走脫了,到了桃源縣,一時也沒有力量去尋仇報復。小翠子說她會舞刀會打拳,我若學會了舞刀打拳,正是將來報仇用得著的,不如且順從他們;等到我年紀大了些,本領也會了些,再去桃源縣報仇,也不為遲。」心裡如此一想,便不覺得落在匪人手裡為可怕了。 原來武溫泰是河南人,也會些在江湖上藉以餬口的武藝,不知從甚麼人又學會了些法術。他這老婆是湖北沔陽人,姓周,小時候名叫芙蓉。十七、八歲的時分,白衣裳;專靠打九子鞭、唱小曲子,沿街乞食,沔陽人替她取個綽號叫白蛇精。因那年沔陽收成荒歉的人都分散去各鄰省、各府縣逃荒,周芙蓉便逃到了河南境內,湊巧遇見武溫泰,兩情相洽,就結合成了夫婦。 打九子鞭、唱小曲子這類技藝,單獨顯演出來,是不大受人歡迎的,每日討不了多少錢,僅能不至餓死而已;一和武溫泰結合起來,夾雜在武溫泰所演的各種技術之內,正所謂相得益彰了。 他那三個兒子雖沒一個是他們親生的,也不是拐騙得來的;都是逃荒的因自身且不能養活,將小孩遺棄在路上,不顧而去,他夫妻見著了,就收養做兒子的。像這種殘酷的事,不但在數十年前的荒歉年中常有,就是現在天災人禍最烈的地方,也到處有遺棄的小兒女。 惟有小翠子是他夫妻親生的女兒。因他夫妻都是生成的下流種子,性情粗暴,兩人心裡雖極痛愛這個女兒,待遇卻甚兇橫;稍不聽話,總是開口就罵,動手就打。勒令小翠子練習武藝,及各種當眾顯演討錢的技術,都非常認真;所以小翠子的年齡雖只八、九歲,到各地顯演技藝,極能受人歡迎。 許多官宦世家有喜慶事件的時候,預先約定武溫泰去演種種技藝,給眾賓客賞鑒,一般人都稱武溫泰這團體為武家班。這回也是因華容地方有個紳士人家娶媳婦,特地約了武家班前來湊熱鬧的。這日喜期已經過了,武溫泰正打算次日帶了班底到湖北去的,想不到遇了曾服籌。 他這團體寄寓在這家飯店的後院一間又小又矮的房子裡,曾服籌坐在大門外乞食,原不容易遇著,只因小翠子走到前面來添飯,正看見飯店裡夥計在門口罵曾服籌。曾服籌面貌本來生得異常俊秀,在小翠子的眼中看了,不知不覺就發生了一種最純潔的憐愛之心,也不暇思索,便將手中添了待自己吃的一碗飯送給曾服籌吃。 若將飯交給曾服籌之後,就回身到裡面去了,武溫泰便不至無端跑到大門外;曾服籌吃了飯就走,也沒有這種不幸的遭際。小翠子偏要立在旁邊,看著曾服籌吃;武溫泰見小翠子添飯許久不來,他夫婦恐怕小女孩子在生疏地方容易走失,所以跑出來探看,於是曾服籌就交了不幸的運了。 次日,武溫泰夫婦即帶了曾服籌及一干人,離了華容的飯店,一路向湖北走來。白天按著程途行路,黃昏落店,就傳授曾服籌的技藝。任憑曾服籌又聰明又好學,無奈武溫泰所傳授的技藝,都是使身體上極感受痛苦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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