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俠盜大肚皮(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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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道急切想收回這兩樣傳家之寶,見懸賞一千兩還沒有動靜,遂由他失主加懸二千兩。有了這三千兩的賞銀,不知不覺將大肚皮把兄的心打動了。大肚皮哪裡想得到世間竟有這般狠毒的人。因聽得有人傳說失主加懸了二千兩銀子的賞格,海防廳的人,想得這筆重賞,已分派許多人四處偵緝。他思量區區三千兩銀子,算得了什麼,海防廳不過要發這一點兒財,我親自送三千兩銀子給他們便了。好在我把兄正在海防廳當承發吏,我暗中將三千兩銀子,托他轉交,想必可以無事。大肚皮仗著有把兄照顧,自己本領高強,全不把這事放在心上。 這日帶了值三千兩銀子的金葉,並四百兩紋銀,直到他把兄家來。先將四百兩銀子交給他把兄道:「這一點銀子,送給大哥彌補家用。我已有多少日子不到大哥這裡來了,想必手中也很窘迫。這回我還有點兒小事,要求大哥幫忙。」他把兄是個生性極刁狡的人,聽了大肚皮這話,即問道:「就是為那珍珠如意和瑪瑙酒杯的事麼?」大肚皮失驚似的問道:「我並不曾來向大哥說,大哥怎麼知道?」他把兄笑道:「瞞得過別人,也瞞得過我麼?」大肚皮點了點頭道:「大哥同事的也都知道了麼?」他把兄拍著胸膛說道:「凡事有我,老弟管他們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用不著過問;更用不著害怕。我兄弟已有一個多月沒有聚會在一塊兒了,今日且痛飲幾杯,快活快活罷。」大肚皮聽了,絕不疑慮,真個與他把兄開懷暢飲。 酒至半酣,他把兄閑閑的說道:「伍家被竊的消息一傳到我耳裡,我就能斷定這案非老弟不能做。不過我心裡有些替老弟著急,因為那兩件東西,不是尋常的珠寶,不但在福建暫時不能露面,便是出海也非在三五年以後不可。又怕你存放那東西的地方不妥當,落到別人手裡去了,你白費精神尚在其次,那樣可寶貴的東西,落到別人手裡實太可惜。你安放的地方還妥當麼?」大肚皮笑道:「大哥請放心,那地方再妥當也沒有了。」他把兄道:「畢竟安放在什麼地方?在你自以為妥當,未必真妥當。你且說出來,我說是妥當,便是真妥當;若我覺得不大妥當,仍以移到別處為好。」大肚皮道:「不是我不肯說給大哥聽,只因我從來不問得了什麼好東西,都是那麼安放,一次也沒有失過事,可見得確是再妥當沒有了。不到可以取出來的時候,無端移到別處去,倒不妥當了。」他把兄見他這麼說,恐怕他生疑,連忙改口說道:「老弟既覺得再妥當沒有了,便不移動也好。不要弄巧反拙,倒因移動生出意外來。只要那兩樣東西安放得妥當,以外什麼事都用不著顧慮。我有一樁事要問老弟,前月那姓伍的候補道到省的時候,同時還有一個姓鐘的候補道,也是初從北京到福建來。姓鐘的排場比姓伍的闊得多,並是個世家子弟,老弟為什麼單偷姓伍的,鐘家卻去也不去呢?」大肚皮笑道:「大哥何以知道我沒有去呢?」他把兄道:「不見鐘家報案,自然是你不曾去。我想鐘家的貴重物品,必然比伍家還多。」大肚皮笑道:「專就外面的排場,哪裡看得出實在。我若真個不曾到鐘家去,倒可多留三百塊錢,送給大哥使用。就為他家那排場太闊了,害我白跑一趟。誰知他家不僅沒有一點值錢的物品,反在一口衣箱裡翻出幾張當票來。有當一百塊的,也有當五十塊的。他家到省不久就當了這幾票東西,闊排場完全是假充的,是不待說的了。越是這樣沒有錢的候補官,越不能不做出有錢的場面。這種人的苦楚,我知道他比窮苦不堪的小民還要難受。那時我身邊帶有三百塊錢,原打算送給大哥用的。一時因看了那當票心軟,就拿出來和當票納入那口衣箱裡。我想鐘家無意中得了那三百塊錢的橫財,絕想不到是從哪裡來的。」他把兄笑道:「像你這樣去偷人家的錢,反送錢給人家的事,從來也沒聽人說過。鐘家自然想不到那三百塊錢是從哪裡來的。」 二人一面談論,一面喝酒,大肚皮不知不覺的已喝得有幾重醉意了。忽然向他把兄問道:「我聽說海防廳的人,為想得那三千兩銀子的賞,四處偵緝做這案的人。大哥在海防廳裡幹差事,到底是怎樣的情形,必知道底細。若果只為三千兩銀子的事,我看算不了什麼,犯不著小題大做,替那些瘟官出力。」他把兄不知他已準備了三千兩銀子,想收買海防廳的人心,以為他這話是出於小心謹慎之意。連忙搖手答道:「海防廳管的是這些事,出了這種案子,上頭又追比得緊,四處偵緝做案的人,自是題中應有之義。老弟不必多慮。」大肚皮聽了,便不提出收買的話了。他把兄存心算計他,不怕他不喝的爛醉。乘大肚皮醉倒之後,用繩索牢牢的捆起來,他把兄才親去閩縣報告。 縣知事得報喜出望外,即時派了許多幹役,把大肚皮提到縣衙。大肚皮直到堂上才醒轉來,張眼向四周望了一望,只恨了一聲,就咬緊牙關一言不發。聽憑拷問,不肯實供半句。只說須我把兄上堂來對質,我才肯實說。縣官弄得沒法對付了,只得傳他把兄上堂對質。他把兄到此時倒覺有些慚愧,不好意思見大肚皮的面了。然既做了出首的人,卻又不能不上堂對質。 大肚皮一見他把兄上堂,即大聲喊道:「大哥你好,恭喜你三千兩銀子到手了!你須知道我不是不肯招供,因為我若老實供出第一次行竊的事來,顯得我不是個漢子。自己情願幹的事,倒連累別人,所以我抵死不肯說實話。幸虧我在大哥家裡,不曾把收藏那兩樣東西的地方說給大哥聽,逼得大哥不能不在堂上與我相見。若大哥知道了那東西收藏的所在,此時早已派人取到這裡來了,還怕我不吐實嗎?我既直認了供,大哥就可安然得三千兩銀子,坐在家裡享福,怎用得著上堂來看我這強盜呢?於今你既肯出面與我對質,你也不要慚愧,也不要害怕。我不幸與你拜把了十多年,儘管你為三千兩銀子害我的性命,我絕不屑學你的樣,也翻轉心來害你。你安心下去罷。我從頭至尾的案子,一切都招了。」他把兄見他如此說法,一大堂的人又都眼睜睜的朝這把兄的臉上望著,一時良心發現,真是說不出的難過。竟成了一個如癡如呆的人,不知要怎生才好。大肚皮連聲催促道:「你快下去罷,我若有一個字連累了你,也不算是漢子。」 大肚皮望著他把兄退下去了,才一五一十,將平生所做的盜案盡情供了出來。所劫得的財物,一點一滴的都散給了窮苦的人。他本人不嫖不賭,沒一文錢的產業。其中也有幾樁殺傷了事主的案子,有的因事主行為太惡毒,一念不平殺以泄忿;有的因事主反抗,不得不殺傷圖逃。珍珠如意和瑪瑙酒杯,都藏在閩縣境內烏石山上山石級的第六十三級石板下。縣官問他偷了這兩樣寶物,打算怎生處置?他說打算等到追捕的風聲平息了,將東西運到上海,賣得大宗款項,回福建辦那年大風災的賑濟。綜計大肚皮平生所做的盜案,共有二百三十多件。始終不曾有一句話,連累到他把兄身上。只因殺傷事主的案子太多了,想為大肚皮開脫的人雖多,然法律上說不過去。大肚皮也自知既破案,便不能免死,要求早殺了事。 自從大肚皮被捕消息,傳播遠近,凡是曾受過大肚皮好處的人,無不下淚,痛駡這把兄是禽獸不如的東西。大肚皮就刑的這日,手提香燭紙馬到法場來祭奠的,都是些無知無識渾渾噩噩的窮苦鄉民。也不知道大肚皮犯了什麼罪要殺,萬口同聲的都說大肚皮是他們的恩人,屢次救他們的急難。今日聽得大肚皮要殺了,忍不住不來祭奠一番,聊表感激之意。萬多祭奠哭泣的人,一個衣衫整齊的也沒有。 他把兄這次雖得三千兩銀子的懸賞,然遍福建的人無一個不因此事鄙棄他,不與他交接。大肚皮做了十多年強盜,原沒有一個黨徒,但是福建全省的賊盜,都替大肚皮抱不平,爭著偷盜大肚皮把兄的財物。把兄搬到什麼地方,盜賊跟到什麼地方。防也防不了,躲也躲不了。他把兄能有多大的產業?莫說被偷窮了,一月三遷,連搬也搬窮了。大肚皮死後不到三年,他把兄已窮得精打光了,到處無人睬理,竟至乞食都無門路,活活的餓死了。臨死的時候還有許多受過大肚皮好處的人,指著他唾駡了一頓才斷氣。這事福建的老年人多知道。在下所聽的,不過是大肚皮的大概情形罷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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