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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嬌小姐醫院養病 勇少年酒樓買槍(1)


  話說春子見梅子嘔了那麼多血,忍不住捶胸頓足的痛哭。

  圓子拿毛巾先將梅子臉上的血揩了,再拿了個痰盂給梅子漱口。梅子體質本來嬌弱,一連吐了兩陣血,頭暈了抬不起來,心裡卻較從前清爽,也不覺得身上有什麼痛苦。圓子將溫水送到梅子嘴唇邊,梅子喝了一口,漱幾下想抬起頭來吐,覺得頭有千百斤重,一用力便昏眩起來。圓子連忙止住她,不教她動,自己用口向梅子口中去接,教梅子只管吐。梅子哪裡肯呢,圓子只得拿了幾條幹手巾,覆在梅子嘴上,梅子才向手巾上吐了。

  一連漱了幾口,都是如此吐法。黃文漢勸了許多話,止了春子的悲哭。梅子開口說道:「媽呀,你老人家不用悲痛了。我因為怕你老人家悲痛,才急得是這樣。你老人家再要哭,我卻再沒有血可吐了。我於今心裡一些兒也不急了,你老人家算白養了我一場罷。這樣不孝的女兒,死了也罷咧。」

  春子見梅子說話,神氣比不病的時候還要清朗,心中卻很歡喜。只是聽梅子所說的話,其中很有原故,心裡早明白了幾分,望了黃文漢和圓子一眼,長歎了一聲道:「好孩子,你好生將養就是。你要曉得,我和你父親一生就只你這一點骨血。萬一有個天長地短,我是不待說沒命,就是你父親只怕也要傷心死了。我原不想將你一個人撂在東京,也是你年紀輕,沒有見識,才會鬧出這些花頭來。只是此刻也不必說它,且等你養好了病再說罷!我想你於今住在這裡是不相宜了,找個醫院住著罷。」

  黃文漢點頭答道:「夫人說的不錯,還是進醫院的妥當。也不必去找醫院,順天堂最好,此刻就去罷。」

  春子點了點頭,黃文漢教下女去喚了四乘東洋車來。圓子和春子二人攙著梅子,梅子道:「身上的衣有血印,穿在身上不好看,姐姐拿一件我換換罷!」

  圓子道:「且到醫院裡去換,此刻不宜多動。並且天氣很涼,再受了寒不好。」

  梅子不依道:「一定要換了我才去。這樣斑斑點點的穿在身上怕人。我的頭也亂松松的了,姐姐也要和我梳理梳理才好。」

  春子說:「孩子,你哪裡這樣固執。病人是個病人的樣子,況且你這病不比尋常,坐在東洋車裡面,把車簷掛上,又沒人看見,有什麼難看?」

  梅子道:「不要再使我心裡不舒服,快給我換了。我要穿那件縮緬繡花的夾衫去。」

  春子沒法,只得向圓子道:「就請夫人拿給她換了罷!」

  圓子口裡答應,心想:那件縮緬繡花的衣還在蘇仲武家裡,她哪裡是要換衣,分明是要給個信蘇仲武,使他知道自己進了病院的意思。她既這般著想,就叫下女去一趟罷。便仍將梅子放下躺著,將下女喚到廚房說道:「你快坐東洋車去蘇先生家裡,教蘇先生將梅子小姐的衣包交你帶來,說梅子小姐就要去順天堂病院。」

  下女答應著,坐著東洋車如飛的去了。

  此時蘇仲武剛從黃文漢家回到家中,正對著梅子的像片在那裡發呆。見下女腳步緊急的奔了進來,只道是梅子死了,含著一泡眼淚問道:「你來做什麼事?」

  下女道:「我家太太教我來拿衣服,梅子小姐要進順天堂病院診病。」

  蘇仲武道:「病勢怎樣了?進病院要換什麼衣服?天冷,又著了涼怎了。衣服你拿去,對你家太太說,衣服萬不可換。我就到順天堂來。」

  說著,開櫃將衣包打開看了一看,仍舊包著,交給下女。下女坐著來的車,一刹時奔到家裡。圓子取出了那件繡花夾衫來,梅子看了一看,望著圓子想說話,圓子忙將臉湊攏去。梅子忍了一會,又不說了。圓子道:「我看這衣此刻不換也罷了,到病院裡再換也不遲。」

  春子也說實在不必換。梅子便道:「都說不必換,不換也使得。」

  圓子暗想:梅子哪裡會憨,她居然曉得是這般用心。圓子將衣給下女疊好,放在衣包裡,和春子攙起梅子來,慢慢移到門口上了車,將車簷掛上。黃文漢隨便換了一身衣服,四人各坐了乘車,下女將衣包遞給圓子,一行人直奔順天堂來。

  黃文漢先下車進去辦交涉。因難得上樓,就定了地下的房子。教兩個看護婦出來,幫著攙扶梅子進了病室。這病室內有兩個床,先將梅子安放了,即有醫生來診視。黃文漢挑了兩個老練的看護婦。春子向黃文漢道:「我就住在這裡,請你替我去說定個價錢。」

  黃文漢點頭道:「那容易,你老人家自然是要住在這裡的。」

  醫生診視過了,看護婦寫了體溫表,配藥給梅子吃了。梅子仰天睡了,閉著眼不做聲。春子問她好了些沒有?只將頭略點了下。圓子坐在梅子的床沿上,握了梅子的手。

  黃文漢坐在窗子跟前,臉朝著窗戶,看窗外園子裡的樹木的葉子都黃了。地下的草,也枯的枯了,黃的黃了,青的卻是很少。

  幾隻長尾鵲在那半枯半黃的樹裡面飛著打架。黃文漢此時心中沒有一些兒主宰,恨不得立刻逃到沒有人的地方,這事情如何結果,都不聞不問。正想著,忽聽得外面皮靴聲響,越走越近。

  走到這房的門口,停了一停,門開了。黃文漢回頭一看,只見蘇仲武神色頹喪的跨了進來,向春子深深鞠躬行了個禮。春子見是蘇仲武,知道梅子必是由他手裡破壞的,不由得心中一陣難過,略略的起身答了一禮。黃文漢和圓子的意思,寫信教春子來,原是想將這事揭穿。但是見梅子無端的吐起血來,又恐怕揭穿了,春子或忍耐不住,再數說梅子幾句,梅子的病,不要更加沉重嗎?因此想索性等梅子的病好了,再來向春子謝罪,將事情始末和春子說。不料蘇仲武竟不避嫌疑的,哭喪著臉跑到病院來。黃文漢二人拿著他真有些難處。幸喜梅子閉著跟,不曾看見蘇仲武。

  蘇仲武走到梅子床前,圓子只管向他搖手。蘇仲武點了點頭,望著梅子那副淡金也似的顏面,自己按捺不住,心中一股酸氣,直往上沖。沖到鼻孔裡,鼻涕出來,沖到眼睛裡,眼淚出來。一刹時,弄得蘇仲武滿臉是酸心裡發出來的酸水。那股酸氣沖了兩處,又要從口裡沖出來。才一到口裡,蘇仲武便發出種酸聲。圓子見了著急,連忙指著梅子對蘇仲武用力搖手。

  蘇仲武才極力將酸聲忍住。但是他雖已忍住,然只能忍住那沒有發出來的,已經發出來的,是縱有力量也收不回了。這一點酸聲早驚醒了梅子。梅子知道是蘇仲武,睜眼一看,見蘇仲武兩眼紅腫得很厲害,知道是為自己傷心哭過了分。梅子本來心酸,到這時哪裡還有力去禁止眼淚。圓子見了,又向蘇仲武揮手道:「蘇先生你暫且家去罷,妹妹已到了這步地位,實在不能再使她傷心了。」

  蘇仲武心想也是,點點頭,用手巾掩著面孔挨出去。才挨兩步,只聽得梅子說道:「你回去嗎?」

  蘇仲武回頭望著,應了個「是」。圓子又向他揮手。梅子道:「回去好生保養,我這裡有人看護,不要緊,你一個人……」

  蘇仲武不等梅子說完,已不忍心再聽下去,三步兩步跑出去了。梅子見蘇仲武已去,話也不說了,仍合著眼仰天睡覺。

  春子見了這種情形,心裡憤恨到了極處,只是不忍說出什麼來,怕梅子加病。明知道是黃文漢和圓子弄鬼,幸不知道黃文漢是個中國人,以為總不失為日本的紳士。心想:自己女兒已經入了人家的圈套,鬧起來無非丟自己的臉,只求梅子的病快好,能坐著不吃力了,便帶她回愛知縣去,就沒事了。不過梅子這小東西心性仄得很,看她和蘇家裡那東西癡情得很,簡直不知道避忌了。將來回愛知縣去,還要趕快招個女婿進來才好,不然也是要出毛病的。她父親久說要替她擇婿,也是我不好,有意和她父親反對,才弄出這樣不爭氣的事來。於今是沒法了,只得先寫封信家去,教他趕急尋個年貌相當的,完了這宗心事,好歹由她的命就是了。教我將她嫁給外國人,帶著天涯海角的走了,我就要死也不一定能見面。我只一個女兒,這是做不到的。春子主意打定,這晚即寫了信回愛知縣去。梅子的父親自然到處留心,找尋快婿。梅子在愛知縣,美慧有名的,家中又豪富,要招個女婿,不待說是咄嗟可辦。但是這都是題外之文,不必說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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