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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現身說法愛情無真 饗臂奪食騙術有效(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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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王無晦的朋友林巨章是士官學校的學生,本是老同盟會的人。民國元年在貴州當了幾個月的旅長,癸醜年卻從四川逃了出來。這人文章經濟,都有可觀,年齡在四十左右,生得高顴鷹目,英氣逼人。因見東京的亡命客太多,魚龍混雜,而一般生活艱難的,都眼睜睜的望著他,說他有錢,他便恐怕纏擾不休的討厭。因此帶了他的姨太太及兩位同志,在長崎一個僻靜所在居住。這兩位同志,一位叫周克珂,一位叫張修齡。 周克珂是他的秘書,張修齡是他的參謀。這位姨太太,是新從上海花了五千塊錢買來的。聽說這位姨太太在上海長三堂子裡頗有點名望,名字好像就叫作陸鳳嬌。林巨章討她的時候,還有段足令人解頤的故事。雖發生在上海,與本書無甚關係,然寫了出來,使看書的人見了,亦足見上海樂籍中大有人在,林巨章豔福不淺也。林巨章同周、張二人初從四川逃到上海來的時候,本打算就在上海多住幾時,等袁世凱自斃。那時從湖南、江西獨立各省逃來的亡命客,人數頗不為少。和林巨章湊攏在一起的,都是些志同道合之人。凡英雄不得意的時候,就有些逸出常軌的事情做出來。在上海這種文明極樂之場,手頭寬綽,又有些同志聚作一塊,自然是你請我約的,在堂子裡借酒澆愁。 林巨章初遇陸鳳嬌,即傾倒得無所不至。陸鳳嬌本是官家小姐,戊戌、己亥年,隨著她父母在直隸候補。庚子年義和團事變,全家被戮,只陸鳳嬌不知躲在什麼所在,免了這場慘禍。後來被人拐到天津賣入窯子裡。她還能不忘根本,時常讀書,很能認識幾個字,又說得來官話,不像專說蘇州話的長三使外鄉人納悶。林巨章是一句蘇白不懂的人,故對於陸鳳嬌,更是特別的看待。陸鳳嬌也知道林巨章是個有氣魄的男子,特別的逢迎。 不消一個月工夫,弄得林巨章有天沒日頭,一刻也不能離陸鳳嬌左右。報效的錢,也實在不少。張修齡見太鬧得不把錢當錢使,恐怕一年半載的弄下去,財源一竭,在上海存不得身,內地又不能去,不好下場,邀同周克珂勸了林巨章幾次。奈林巨章正和陸鳳嬌在火熱一般的時候,二人的話,只作了耳邊風。 二人設法,便商量著教林巨章將陸鳳嬌討了來。林巨章卻甚願意,教張修齡去和陸鳳嬌的媽議身價。陸鳳嬌的媽知道林巨章和女兒情熱,手中又拿得出,硬抹煞良心,要一萬五千塊錢。 張修齡嚇了一跳,議減了許久,還要一萬元,絲毫不能再少。 張修齡知道她要在陸鳳嬌身上發一筆大財,和她說是沒有成的希望,回了林巨章的信,教林巨章和陸鳳嬌商議。林巨章真個要陸鳳嬌和她媽說,她媽還是咬定了要一萬元。陸鳳嬌和她媽哭著吵鬧,也是無效。 林巨章氣忿不過,問陸鳳嬌道:「你到底是真有意嫁我不是?你不要委屈,只管直說出來。」 陸鳳嬌望著林巨章發愣道:「有你不嫁,待去嫁誰?」 林巨章喜道:「只要你真有意嫁我,不問你媽要多少。你媽仗著你不是她親生的女兒,只要她有錢得,就終身將你困在火坑裡,她也不心痛。這種沒有天良的東西不坑她一下子,她真把我當冤大頭了。你說是不是?」 陸鳳嬌道:「你打算怎樣坑她?」 林巨章道:「你既非我不嫁,要坑她不很容易麼?你不動聲色的將細軟的東西收拾收拾,悄悄的同往日本一走就完了。她到哪裡去喊冤!」 陸鳳嬌聽了吃驚道:「這事只怕幹不得。」 林巨章道:「為什麼幹不得?難道她是這般把持你嫁人,不許你跳出火坑,你還對她有母女之情嗎?你既和她還有母女之情,那要嫁我的心,就不算真的了。」 陸鳳嬌搖頭道:「不是,不是。她養了我一場,平日待我也不薄。要說完全無母女之情,那是欺你的話。她把持我嫁人,我也知道恨她。不過我所說只怕幹不得的話,不是為她,我只怕一走,你這拐逃的名聲當不起。事情關係太大,不是當耍的。」 林巨章笑道:「怕什麼!要拐逃就拐逃。老實講給你聽罷,我是個當亡命客的軍官。當那打仗的時候,姦淫擄掠的事,哪一天不幹幾件?便拐逃一個妓女,算得什麼!」 陸鳳嬌聽了,打了個寒噤,望著林巨章半晌道:「我見你的舉動情形,早猜到八九成你是這樣的一個人。但是我也不是怕事的,所以特別和你要好。我的性格你大約不大知道,越是你這樣不拘細行的男子,我越歡喜。我時常說,甯跟英雄做妾,不跟庸夫做妻。 不過越是歡喜之中,越夾著幾成恐懼在裡面。」 林巨章聽了陸鳳嬌的話,自頂至踵,通體快活非常。忽聽到「越是歡喜之中,越夾著幾成恐懼在裡面」的話,不覺插嘴問道:「你這話怎麼講?」 陸鳳嬌笑道:「這有怎麼講。就只怕你這樣的行為慣了,愛情不得專注。」 林巨章笑道:「哪有的事?我的愛情最是專一。你不看上海多少的長三,我自遇你之後,任是如何漂亮的,我拿眼睛角瞧過她一下子沒有?這樣待你,還說怕我不專注,真算是不怕委屈死人了。我若有什麼破綻給你指出來了,說怕我愛情不專注我也甘心。」 陸鳳嬌搖頭笑道:「你這話太說得粗淺了,看人不是這般看法。你於今是不錯,算是有一無二的愛我,和我寸步也不能離開。只是你要曉得,這算不得真正的愛情,一點也靠不住的。」 林巨章詫異道:「你這話就奇了,這樣還算不得愛情,要怎麼才算得是愛情?你這愛情的解說我就不懂得了。」 陸鳳嬌道:「你雖是個讀書人,然而在軍隊里弄了這麼久,天天和一班殺人放火的莽漢做一塊,腦筋自然一日一日的簡單了。哪裡有工夫去細細研究這愛情是怎麼個講法,這也難怪你不懂得。」 林巨章笑道:「你的話雖說得聰明可聽,但是憑空硬派我對你不是真愛情,絲毫拿不出證據來,隨你說得如何好,我到底有些不服。」 陸鳳嬌道:「要我拿出證據來很容易,只是你不要賴,我就說給你聽。」 林巨章道:「我是個男兒,做了事哪有賴的,況且還是對你。我的愛你之誠,是從心坎中出來的,難道還怕你尋出假的證據來要和你抵賴?你只管說就是。」 陸鳳嬌道:「我的證據是從人類性質上研究出來的,所說的不僅你一個,你聽著,心中明白就是了。 我說凡是有飛揚跋扈之性的人,腦筋必是比尋常人活潑,歡喜感情用事。你說是不是?」 林巨章想了一想道:「有些兒像,但是也未必盡然。」 陸鳳嬌道:「不必要盡然,只要大多數是這般就得了。賦有這種性質的人,不必男子,女子也是一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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