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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真留別哄哭梅太郎 假會親騙嫖多賀子(3)


  王甫察知道她帶著譏諷的意思,心想:若說出我的名字來,她必定不肯招待我,不如騙她一騙,和她睡一晚再說。主意已定,連忙笑答道:「我哪是有意盡興。只因為舍弟在東京,與令妹梅太郎感情甚好。他兩個人私下訂了婚約,舍弟求我去籌錢,替令妹贖身。我時常對令妹說笑話道:『籌錢不打緊,但是你兩人結婚之後,拿什麼來報酬我哩!我也是個沒有娶妻的人,只怕也要成全我一對才好。』當時令妹笑道:『你意中又沒有人,教我們如何成全呢?』我說:『沒有人,難道你就不能和我介紹嗎?』令妹道:『要介紹我倒有,只不曉得你福分如何。』我就問她是誰,她便將姑娘說了出來。我笑道:『豈有此理,你竟敢拿著令姊做人情。介紹我拜見拜見,是很感激的。若說是報酬我,那就是天大的膽子,也不敢當。』今日到這裡來,本是特意訪的姑娘。因為與姑娘無一面之識,又存著一團恭敬之心,所以不敢直叫。估量著像品川這樣的小地方,藝妓必然不多,揀有名的叫十幾個來,以為必有姑娘在內。這也是我該死,沒想到姑娘的身分,比尋常的應該不同些。及至問她們的名字,才知道姑娘不在內。沒法只得教老鴇來請。還望姑娘恕我唐突之罪。」

  說罷,拿酒杯在清水盥裡洗了,遞給多賀子,就她手中斟了一杯酒。多賀子輕啟櫻唇,略呷了些兒,便在清水盥裡將酒杯洗了,回敬一杯給王甫察。低頭坐著,一言不發。那些藝妓聽了王甫察一番話,一個個面子上都覺沒有光彩,一窩蜂起身告辭走了。

  王甫察巴不得她們快走,連假意都不留一留,望著多賀子笑道:「我明日就得動身回中國去籌錢。因為家中的財產,為革命的關係被政府抄沒了。現在有發還的希望,不得不趕急回去辦理。預計一個月內必能料理清楚,再來辦舍弟和令妹結婚的事。」

  多賀子聽了王甫察的一篇鬼話,哪裡疑惑他是搗鬼?又見王甫察這般殷勤周致,容貌雖不算是美男子,在日本男子中比較起來,自然算是很漂亮的了。

  大凡一個人有幾分長處,那希望人家尊敬他的心思,必比平常人較切。即古今來所謂感恩知己,就是得了個和自己知識相等、或高似自己的人尊敬他,知道他的長處,所以他心中就感激,謂之知己。一成了知己,便是赴湯蹈火也是不辭的。多賀子今日雖是初次遇王甫察,只是聽王甫察的一番話,便很覺得在自己身上用心不錯,非尋常拿著自己開心的嫖客可比。那徑寸芳心不知不覺的就有終身之想。當下聽王甫察說完了話,苦不得言語回答,只不住的用眼望著王甫察出神。王甫察老在風月場中混的人,已十有八九看出了多賀子的心事,便著實在多賀子身上用起情來。他們所謂用情,無非是灌迷湯,拍馬屁,不消一兩個小時的工夫,早把多賀子灌拍得無可不可。王甫察這晚,便享盡了人間豔福。

  次早起來穿衣的時候,不提防衣袋裡的梅太郎小照忽然掉了出來。連忙彎腰來拾,早被多賀子拾在手裡,看了一看,往房角上一撂,登時朱顏改變,戰兢兢的望著王甫察冷笑道:「你、你、你,分明是騙我,我姊妹兩個都上了你的當!」

  王甫察見像片被多賀子拾了,心中早有些驚慌。但是他作惡慣了的人,無論如何外面總看不出他驚慌失措的樣子來。當下見多賀子將像片拾了,說出氣忿的話來,連忙故意吃驚道:「你為什麼無端的見了令妹的像片會生起氣來?我實在不懂你的用意。」

  多賀子鼻子哼了一聲道:「你還裝什麼樣。你分明就是我妹妹梅太郎的戀人,怎麼假作他的哥哥又來騙我?我姊妹兩個不都上了你的當嗎?」

  王甫察故意打了個哈哈道:「你何以見得我就是梅太郎的戀人?」

  說時,接連歎口氣道:「我說這話都是罪過。」

  多賀子道:「你不是她的戀人,為什麼有她的像片在身上?」

  王甫察聽了,用手指著多賀子的臉笑道:「可笑你們年輕女子真沒有見識。你知道我是到哪兒去麼?我不是說了今日就要動身回國去的嗎?」

  多賀子點頭道:「是呀。她的像片,與你回國有什麼關係?難道伯爺子要弟媳婦的像片做紀念?」

  王甫察忍不住笑道:「你說話豈有此理!你不用著急,我說給你聽罷!我們兄弟雖說是自由身體,父母不加拘束,但是有父母在上,到底不能不稟明一聲。憑空回去說,縱說得天花亂墜,父母是不放心的。所以特從令妹手裡要了這張像片,教我帶回去,好和父母說。像你這樣的氣忿,不思量來去,不冤屈死人嗎?令妹給我的紀念,不瞞你說倒有一樣,只是也有個做紀念的道理在裡面。」

  說著,從袋中將那繡花錢夾包拿了出來,遞給多賀子看。多賀子已坐了起來接著,王甫察替她披好了衣。多賀子一邊伸手穿衣,一邊執著錢包問道:「有什麼做紀念的道理在裡面?且說出來我聽。」

  王甫察笑道:「你是個聰明人,做紀念的道理豈有不知道的?從來也沒聽人說拿錢包做紀念的,無非是教我回國不要忘記籌錢的意思。」

  多賀子聽了,似乎近理,微微點頭道:「那就是了,我錯疑了你,卻不可怪我。」

  王甫察連忙賠笑道:「豈有怪你之理。事本涉可疑,幸你是聰明絕頂的人,容易明白。若遇了糊塗的,那才真是教我有口難分呢。但是糊塗人我也用不著和他分辯,由他去錯疑一會子罷了,誰還用工夫去理他呢。」

  多賀子笑道:「事情真是可疑,你能說得明白罷了。即不然,雪裡不能埋屍,終有明白的一日。只須我去東京一趟,怕不得個水落石出?」

  王甫察也點頭道:「是。」

  多賀子說著話起床,二人盥漱已畢,用了早餐,還說了許多纏綿不斷的話。老鴇送帳單上來,一夜工夫,花了四十多元。吳嘉召的一百塊錢,至此一文不剩。真是無錢沒事。別了多賀子,坐著三等火車,安心樂意的到長崎,找他哥子的朋友貴州人林巨章去。幸在火車上遇了熟人,不然連買便當的錢都沒有。

  不知後事如何,且俟下章再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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