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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掉槍花憑空借債 還鑽戒惹起撚酸(1)


  話說王甫察將戒指送給梅太郎,與梅太郎流連了一夜。次日早起,待合室的老鴇拿著一張帳單上來,笑向王甫察道:「承王先生的情,屢次照顧我家。雖到了月底,本不敢向王先生開口,只因我家近來受了些虧累,實在沒法,求王先生不要生氣。這裡酒菜費、貸間費及一切雜項,都開得詳細,請王先生過目,並前月的共一百二十五元。」

  王甫察聽得,心中吃了一驚,當下不敢露出沒錢的樣子,斜著眼睛望了一望,將臉一揚問道:「今日便是月底了嗎?」

  老鴇道:「今日廿七。因為本月底需錢使,所以早兩日開來。不然,就存在王先生手裡,不和存在銀行裡一樣嗎?」

  王甫察點頭道:「我知道了,月底送來就是。」

  老鴇叩頭去了。王甫察登時添了一樁心事,不禁有些懊悔昨日的三百多塊錢,不應該這般瞎花了。於今只得這兩日了,身邊一文也沒有,教我去哪裡籌措?待不還他罷,梅太郎面子上都不好看。我是更不好再來賒帳了。心中焦急了一會,便沒心思和梅太郎說笑了。辭了梅太郎,回到大穀館。館主女兒歡天喜地的跑來問:「昨晚怎的不回?害得我等了半夜。」

  王甫察道:「因打牌打得太晚,就在朱先生家歇了。我此刻疲倦得很,你替我把床鋪好,睡一覺再說。」

  館主女兒真個從櫃裡拿出被來,鋪在席子上面。王甫察脫了衣服,進被中睡了,心中計算如何弄錢。館主女兒拿出昨日買的東西來,笑嘻嘻的說道:「三越吳服店的東西到底比別家的不同。你只看這顏色多漂亮,穿在身上隨便是誰見了,也知道是三越吳服店買的。這條帶子也好。去年有人送我一根,價錢比這個貴了幾塊,東西還比這個差遠了。等我去拿給你比比就知道了。」

  說著,丟了手中的腰帶要走。王甫察止住道:「不必去拿,我知道這個好些便了。你們這些女人家,橫豎不能真識貨,一個個都迷信三越吳服店、天賞堂、是這兩家出來的東西,就上死了當也甘心。他不是拿著本錢做生意嗎?為什麼會比人家便宜這麼多?說比人家貴些,倒有道理。一來場面扯得太大,耗費過多;二來房價利息太重,都不能不從貨物上盤算下來。你們知道什麼!依我昨日本不到三越去的,隨便哪一家也比他家實在。」

  館主女兒聽了,將一團高興掃得乾淨。坐下來,自翻著裁料細看,果不覺得有特別的好處,自言自語的說這樣說那樣。王甫察心中煩悶,也不睬她。到十二點鐘,起來胡亂用了些午餐,納倒頭又睡。夜間到各處會了幾個朋友,想借些錢來還帳。奈王甫察平日的荒唐聲名,人家都有些害怕,不待他開口說完,人家早向他訴盡了窮苦。沒奈何,只得仍回大穀館。一夜無歡的和館主女兒挨到天明,還是一籌不展。下女送進新聞來,王甫察從被中伸出手接了,打開來解悶。剛剛開一幅,只見一張廣告紙掉了下來。

  這種夾在新聞中附送的廣告,在日本各大新聞,十天就有九天有幾張夾在裡面。看報的人見慣了,拾著來看的人很少。這張廣告掉下來,王甫察也沒注意,將新聞看了個大概,撂在一邊。想拾起這張廣告來也撂了,拾在手中,見是漢文的廣告,覺得有些兒詫異。看了下去,乃是一張旅館裡招客的廣告。這旅館,便是王壽珊跳樓的龍濤館,於今改作勝田館,從來全是住中國人的。近來因館主言語不慎,得罪了住客,住客便大起風潮,同時都搬了出去。於是勝田館三層樓幾十間房子,一時都空了下來。

  住中國人慣了的旅館,忽然想改住日本人,日本人決不肯來。一則因住中國人的旅館,房間席子都必十分齬齪,日本人稍愛潔淨的,便安身不下;二則伺候中國人慣的下女,將一切待客的禮法都忘記了,日本人犯不著受這種輕慢。有此兩個原因,所以勝田館自中國人同盟罷工之後,個多月沒人來過問。館主又自有其不能歇業之苦衷,只得尋思一計,找了常來賭錢的李錦雞,做一張漢文廣告:只要有人去住,願先送兩塊錢的車費,房飯價也較先從廉。並要求李錦雞出名介紹。李錦雞敲了館主幾十塊錢,毅然拿出他的鼎鼎大名來,做了一篇介紹書,刊登廣告。

  王甫察看了廣告,翻開眼睛望著樓板思量了一會,忽然狂喜起來,將廣告一撂,揭開被臥跳了起來,將館主女兒驚得發慌,忙問怎的。王甫察笑道:「不怎的,你想睡只管睡,我有事,去去就來。」

  說著披了寢衣,匆匆到外面洗了臉,催著下女開早點。館主女兒已起來,卷起被臥。王甫察從箱子裡面拿出一套極時款的秋洋服來穿上,慌忙用了早點,披了外套,戴了帽子,來到蘇仲武家,和蘇仲武借了那個鑽石戒指,套在指上。走到勝田館,問下女道:「你主人在家沒有?」

  下女道在家,回頭向裡面喊了一聲。只見一個五十來歲的人從帳房裡走出來,打量了王甫察兩眼。見王甫察衣服華麗,最奪目的就是那鑽石戒指,專一會在窮人眼裡放出毫光來,閃耀得館主人心中不定,連忙跪下來,問有什麼貴幹。王甫察昂頭天外的說道:「你這裡有空房沒有?」

  館主人喜道:「有!一層、二層、三層,都有空著的。」

  王甫察道:「共有多少空著的?能容多少客?」

  館主人笑道:「不瞞先生說,三層樓數十間房,都是空著的。」

  王甫察故意驚詫道:「怪事!神田的旅館怎的會完全空著的?」

  館主人道:「這其中有個原故。因為敝館從前住的都是中國留學生。他們到底是外國人,總是存著心,說敝館款待得不周到,都使性子搬走了。其實我做生意的人,只要是主顧,都是一律的看承,誰敢因國界上來分厚薄?」

  王甫察知道館主誤認自己作日本人,便笑道:「原來如此。我也是個中國人,既空著的房子多,可引我上去看看。」

  說著脫了靴子。館主見是中國人,更加歡喜,當下彎腰屈膝的,引著王甫察上上下下都看了一遍。回身請到帳房裡坐地,下女忙著送煙送茶。

  王甫察向館主道:「我姓王,才因亡命到日本來的。有幾位同志在大森辦了個體育學堂,專一造就陸軍人材。校長是我同鄉,這個人,說起來你大約也會在新聞上見過,他的名字叫作李烈鈞。」

  館主連連點頭道:「曉得,曉得,他也是我士官學校畢業的學生,我時常聽人說過。」

  王甫察接著道:「我就在那學校裡當生徒監。因學校才開辦,一時在大森找不著相當的寄宿舍,學生都散住著。我一個人難於管理,想暫時找一家可以收容得七八十人的大旅館,將學生都搬作一塊兒居住。等明年開正,寄宿舍建築完了,再遷進去。你這裡有數十間房子,足容納得下,倒是很相安的事。不過我是作寄宿舍的辦法,一切規章,都得照寄宿舍一樣,早晚起床睡覺以及每日三餐,都有一定的時刻,不知你可願意遵守?」

  館主人聽了,且不答話,只叫下女快去買頂好的點心來。王甫察攔住道:「不用客氣。快些說妥了,我還有事去。」

  館主人道:「承先生這般照顧我,我做小生意的人,什麼規章不能遵守?只請先生吩咐罷了。如有一些兒違了規章,先生只管嚴行科罰。」

  王甫察點頭道:「看你很像個誠實人,違背規章的事大約也不會有。只要你能遵守規章,就在本月底,教他們一定搬來就是。不過我有一層困難,你先得替我解決。我將學生搬來,須得二百塊錢的用費,你可先替我籌二百塊錢。這二百塊錢,只一個月便還你。若你有不相信的心思,我可教一殷實店家作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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