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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上門賣鹽專心打杠子 亂倫蔑理奇論破天荒(1)


  話說春子聽了黃文漢這番話,心中略略活動了些,答應參觀了學校之後,若是中意,又和梅子的程度相當的,即回愛知縣和她丈夫商量,再送梅子來,寄居黃文漢家上學。黃文漢雖疑心春子這話是有意推諉,只是不能再追進一層去說,暗中也很佩服春子老成,不容易上當。但是有心算計無心的,哪怕你再老成些,只要你肯上路,怎能跳得出去?二人正坐在房中談話,忽聽梅子在回廊上一邊吃吃的笑,一邊向屋裡跑來。

  圓子跟在後追,笑著喊道:「小丫頭,你不好生還給我,隨你跑到哪裡去,我是不饒你的。」

  黃文漢連忙推開門,只見梅子雙手捧著個草編的蟋蟀籠,翩若驚鴻的逃進房來,將草籠只管往春子手中塞,口裡氣喘氣急的說道:「媽媽,你快些替我收了,這裡面有兩個,不要讓姐姐來搶了。」

  說時,圓子追了進來,梅子跳起來擋住道:「你來搶,只要你得過去。」

  圓子笑向春子道:「媽看可有這個道理?我編兩個蟋蟀籠,分了個給她。

  掏了半日,掏了兩個蟋蟀,也分了個給她。她還不足,哄著我說,放在一個籠內,好看它們打架。我信以為真,由她放作一塊兒。誰知她捧著籠子就跑,說要我都送給她。媽看可有這個道理!」

  黃文漢笑道:「虧你好意思,也不知道害羞。」

  圓子啐了黃文漢一口道:「什麼叫害羞,我害羞什麼?你才不害羞哩!」

  春子笑嘻嘻的看那蟋蟀籠,編得和雀籠一般模樣,五寸來大小,中間一對油葫蘆(俗名三尾子。日人不善養蟋蟀,以油葫蘆偉岸謂是佳種),伏在草柱子上面。春子笑著,舉向圓子道:「你看,一對都在裡面,你拿去罷。」

  梅子翻身過來,一把奪了道:「我不!」

  春子笑道:「姐姐放些兒讓罷。」

  圓子笑道:「媽既偏心護著妹妹,教我放讓,我不能不聽媽的話。妹妹你聽見麼?不是媽說,我再也不會饒你。」

  梅子道:「你不饒,我也沒要緊。你看,已經走了一個,只一個在裡面了。」

  圓子連忙走過來看時,真個只有一個在裡面。原來梅子從她母親手中奪過來的時候,捏重了些兒,將草柱子捏斷了一根,那只油葫蘆便鑽出來跑了。圓子道:「跑也跑得不遠,房中席子上,沒處藏躲,我們只慢慢的尋,包管尋著。」

  說著,和梅子兩個人彎腰曲背的搬蒲團、掇幾子尋找。

  黃文漢走過自己房裡,如前的寫了三封信,一封給本鄉已町的女子美術學校,一封給青山女學校,一封給三輪田高等女學校,都約了明日九月十五日去參觀。

  蘇仲武因黃文漢的腳已全愈,不便在這裡歇宿,家中住了一夜,很覺得有些生辣辣的。次日早起,正想用了早點,即到黃文漢家來。臉還沒洗完,不作美的胡女士來了,只得讓她進房中坐地。自己梳洗已畢,進房問胡女士為何這般早?

  胡女士笑道:「我今日有樁急事,不得開交,特來找你設法。我有幾個同志的朋友,新從內地亡命到這裡來,因為動身倉卒,不獨沒帶得盤纏,連隨身行李都沒有,都是拖一件藍竹布大褂就走。跑到這裡,又不懂得日本話。幸而知道我的住址,昨晚十點鐘的時候,一個一乘東洋車,擁到甲子館。見客單上有我的名字,也不知道問問下女,連鞋子連靴子,往席子上跑。下女們不知道是哪裡來的這一群野牛,都嚇得慌慌失措的,擋住這個,攔住那個。他們見下女不許進去,倒急得在席子上暴跳,下女不住的在他們腳上亂指,他們還兀自不省得。幸有個同館住的中國人見了,和他們說明白,教他們脫了靴鞋,引到我房中來。我正和一個也是新來的亡命客在房中細談國內的事,他們排山倒海一般的撞進來,連我們都驚呆了。細看,知道都是往日有交情的,才放了心。昨晚他們便都在我那裡住了。我那裡又沒空房間,安他們不下,我只得到我那新來的朋友家中借宿,讓房子給他們睡。我此刻還沒回館子裡去,不知道他們怎樣。他們到東京來,別無他處可以投奔,住在我那裡,怎生是了?我想每人給他幾塊錢,教他們到長崎,找熊克武去。不湊巧前日由國內寄來的幾百塊錢,昨日都將它買了這個鑽石戒指。」

  說時,將手伸給蘇仲武看。

  蘇仲武道:「你這是新買的嗎?」

  胡女士搖頭道:「原是一個朋友的,他沒有錢使,變賣給我。因此手中的錢都完了,要和你借幾十塊錢。再過幾天,我的錢到了,便還你。」

  蘇仲武尋思道:「這東西專想敲我的竹杠,她借了去,不是肉包子打狗嗎?正在躊躇未答,胡女士連連問道:「怎麼樣?幾十塊錢,也值得如此遲疑不決,難道還疑我無端的來敲你的竹杠嗎?老實和你說,不是我心中有你,你便送錢給我,看我使你一文麼?你不肯只管說。」

  蘇仲武滿心想說不肯,只是說不出。胡女士立起身來道:「你肯就拿出來,他們在我家中,等我不回去,說不定又要鬧出笑話來。」

  蘇仲武道:「我手中沒有錢,再等幾天如何?」

  胡女士聽了,立刻將臉放下來道:「你真沒錢嗎?你這種鄙吝鬼欺誰呢。」

  說著,順手從抽屜裡拿出蘇仲武的錢夾包來,往席子上抖出一疊鈔票,將錢夾包往蘇仲武臉上一擲道:「這不是錢是什麼?誰曾騙了你的錢沒還你?」

  蘇仲武見她知道裡面有錢似的,一伸手就拿著了,心中又是詫異,又是慚愧,又是忿恨,登時紅了臉,說不出什麼來。胡女士一邊彎腰拾鈔票,一邊說道:「你還能沒錢,教我再等幾天麼?對你不住,我需用得急,不能再等你了。若能再等幾天,我何必和你借?我自己的錢,還愁使不了。我此刻回去,打發他們走了,再到這裡來,和你有話說。你卻不要出去,又誤我的約,你要知道我不是好惹的。我既歡喜你,與你拉交情,沒受你什麼好處,待你也不算薄,你就不應求老黃,又替你另生枝節。只是我也懶得管這些,你只對我小心點兒,我一句話,便可使你前功盡棄。」

  說話時,已將鈔票拾起,像自己的一般,數了十張五元的,捏在手中,剩下的遞給蘇仲武道:「我只需用五十元,多的仍還你罷。」

  蘇仲武待說不肯,鈔票已在她手裡,說也是枉然,終不成向她手中去搶。並且也真有些怕她一句話,果弄得前功盡棄。沒奈何,只得勉強笑道:「你真厲害,晚上弄你不過,白天也弄你不過。」

  胡女士瞅了蘇仲武一眼,用指在臉上羞他道:「虧你好意思,還拿著來說。我也沒神思和你多說話了,且回去遣散了那群野牛,再來和你算帳。」

  說著,揣了鈔票,伸手給蘇仲武握。蘇仲武就手上接了個吻,送到門口。

  胡女士一面穿靴子,一面叮嚀蘇仲武道:「我回頭就來。你若不在家中等,害得我白跑時,你卻要仔細仔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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