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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詩等驢鳴侈談風雅 心期燕婉乃遇戚施(1)


  話說張全回到新權館,已七點多鐘。吃了晚飯,正想到外面去散步,剛走到門口,只見一個四十來歲的人,穿著同文中學校的制服,望著他點首。張全一看,認得是同館住的河南人,便也點頭答意。那人趨近前道:「看那旅客一覽表,知道先生是姓張。小弟久想過來奉看,因春假試驗,忙碌得很,所以沒得閒。昨日想過來領教,先生又出去了。先生此刻還是要外出嗎?」

  張全忙賠笑道:「失敬得很。我出外原沒有事,不過想去散散步。」

  說著回身引那人到自己房內,讓了座,問那人姓名。那人道:「小弟姓王,名貴和。是取那書上『天下之事和為貴』的意思。小弟平日喜歡作詩。中國的詩,就是杜甫作得好,所以又號學杜。」

  張全忍住笑恭維道:「久仰得很,改日再領教足下的佳作。」

  王貴和連忙起身道:「正要將拙作呈教,我此刻便去拿來,請先生斧削斧削。」

  說著,已蓮步姍姍的跑出去了。

  張全心想:這人必是個詩瘋子,不然也沒這般熱心,且看他作的詩何如。一會王貴和捧著兩本寸來厚的書來了,雙手遞給張全道:「這兩本都是在日本作的,所以名《東征紀詩》。」

  張全點點頭讓他坐。翻開那《東征紀詩》一看,見上面寫著牛眼睛大的字,開宗明義第一章,便是無題兩首道:

  天賜良緣逢浴家,玉似肌膚貌似花。
  問餘雖不通鶯語,口唱足蹈亦可嘉。

  罄竹難書傾國貌,英雄夜夜不禁情。
  天上美人余不愛?佳人快快發慈心。

  張全忍不住笑道:「足下的詩真有杜甫之氣,佩服極了。」

  王貴和喜道:「特來領教。不通的地方,誠恐不免,請不必客氣,斧削斧削罷!請看以下,還有好一點兒的沒有?」

  張全再看下去,感懷一首道:

  昨夜驅蚊二更天,身癢心焦極可憐。
  帳中若有同床妻,驅除何得用蚊煙。

  張全只得笑著說道:「了不得,了不得,留在這裡慢慢領教罷!」

  王貴和道:「下面還有一首感懷,請先生看是何如。」

  說著起身將詩奪過來,翻過幾頁遞給張全,上面寫道:

  昨夜寤寐臉朝東,夢見腰妹在懷中。
  醒來想想一嘗夢,氣得我涕泗滂沱。

  張全實在不能再忍,撲的一聲,噴得一詩本的唾沫。恐怕王貴和難為情,忙斂住笑容掩飾道:「我昨晚受了風,喉嚨裡發癢,時時會嗆出來。」

  一邊說,一邊用手巾揩那書上的唾沫,隨即將書覆了,推在一邊道:「足下於詩一道,頗有研究,可惜我不會。足下來日本幾年了,便有這麼厚兩本詩稿?」

  王貴和道:「去年七月才來的。因為學詩與我性情相近,每日總得幾百。幾個月積下來,便不覺得多了。」

  張全不好拿什麼話和他說,只談談天氣。王貴和見張全有倦意,便起身告辭。張全不敢挽留,送到房門口,問了他房間的番號,說改日奉看。王貴和去了,張全也不回房,隨著腳走到第一民興館,去會他的同鄉周正勳。這周正勳也是同文學校的學生,年紀二十三歲。

  在同文學校成績很好,只是性情也和張全差不多,最喜修飾,遇著女人便如蒼蠅見血,一絲也不肯放鬆。與張全先後到日本。

  他膽大心細,更兼臉皮厚,日本良好女子,被他弄上了手的,也不知有多少。好嫖的人,日本話多半說得好。他仗著日本話的勢,在外面吊膀子,無所不至。他從前住在神田,每早晨由水道橋坐高架線電車到目白上課。那高架線的電車,上午從七點鐘起至九點鐘止,下午從三點鐘起至五點鐘止。有一種女子專用車,不許男子坐的。日本的電車,本來不分男女的,為什麼有女子專用車哩?因為這條路上的女學堂太多,上下課來往乘車的女學生,常是攢三聚五的。男學堂也不少。

  從前沒有女子專用車的時候,兩下混作一塊,不是女學生失了汗巾,便是男學生不見了墨水壺,擠擁的時候,有些輕薄的男學生,便暗地裡摸摸這女學生的屁股,捏捏那女學生的手腕,時常會鬧得不是滿車的笑聲,便是滿車的罵聲。實在鬧得不成體統了,才設這女子專用車。然有許多女學生卻另有一種心理,情願和男學生做一塊兒坐。好在那女子專用車有限,願和男子坐的沒人禁止。因是雖有女子專用車,而周正勳來往,仍得有女學生同載。

  一日,遇著一個年約二十歲的女學生,生得面如秋日芙蓉,身如春風楊柳,挾著一花緞書包,在飯田町上車。周正勳見了,便結實盯了幾眼。那女學生因沒有坐位,站在車當中,用手攀住皮帶。周正勳正想討好,連忙起身讓她坐。那女學生用眼瞟了周正勳兩下,微笑點頭坐了。周正勳見有了些意思,便不敢怠慢,使出全副精神,不住的用眼睛去瞟。那女學生煞是作怪,也不住的用眼睛瞟周正勳,兩個人在電車上眉來眼去。湊巧周正勳到新宿換車,那女學生也換車,各人心中都以為有意趕著吊。周正勳等車的時候,便走過去向那女學生脫帽行禮。那女學生卻只微微點頭,不大作理會。周正勳輕輕問她在哪學堂,那女學生還沒答白,車已到了。大家爭著上車,話頭便打斷了。

  從新宿到目白只有三個停車場,刹那間就到。周正勳心想:這一帶沒有什麼女學堂,只有一個女子大學在高田豐川町。哦,是了,她從飯田町上車,若走早稻田那邊去,比這邊還得多走路。我拼著犧牲幾點鐘的課,不怕不將她吊上。她那眉梢眼角,俱見風情,年紀又是二十來歲了,豈有個不上吊之理?並且看她的舉動,不像個小家子,下手尤其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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