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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蒲幸青衫尤雲滯雨 美人黃土碎玉飛花(3)


  張思方從此求學之心灰個乾淨,不久即辭官費回國去了。

  再說張思方同楊寅伯去荒川的時候,跟著走的那兩個人到底是誰呢?肯留心的看官們,大約已經知道,那生得清俊的便是張全;楊寅伯說他精明強幹的,便是胡莊。張全自那日羅呆子在他家鬧了一回醋海風潮之後,不幾日便因下女的事,和朱繼霖鬧意見,張全一個人搬了出來。因嫌神田太遠,便在目白一家中國人開的館子住下。這館子叫新權館,住的都是同文學校的學生,只是這一些學生有點特別的地方。

  看官你道這一些學生是些什麼人?便是前集第十六章書中張裕川對胡莊說的那四十多個豐沛子弟。一個個都是三十來歲的彪形大漢。同文學校見他們都是官費,便體恤他們在中國沒有讀過書,到日本來無學校可進,遂百計圖謀的想出一個法良意美的主意來,專為他們設一班,名字就叫作什麼特別陸軍班。一般的也有教習,也要上課,不過是初等小學的功課罷了。他們在中國整行列隊慣了的,到日本也拆不開,一窩蜂的聚在一個新權館內,朝朝剝蒜、夜夜吃蔥。張全因一叫寸沒有地方住才搬到這館子裡來,心中未嘗不知道不可與同居。住了幾日,恰逢著放櫻花假,那些丘八先生都飲酒高會,鬧得滿館子天翻地覆。

  張全在家坐不住,跑到神田來,想順便尋了房子。尋了一會,沒有合意的,便到胡莊家來。此時羅福也來了,正在那裡邀胡莊去看櫻花。胡莊懶得去。羅福見張全來了,便吵著要張全同去。張全笑道:「我知道你是因為穿了一套新洋服,想賣弄賣弄。」

  羅福見道著他的心病,那灰黑面皮之內,忽然泛出紅潮來。張全知道他有些難為情,便對胡莊道:「小薑他們都出去了嗎?」

  胡莊道:「老劉被黃文漢邀往飛鳥山去了。老張吃了早飯便出去,不知往什麼地方。小薑昨晚沒回家,此刻睡了。」

  張全笑了一笑。羅福拖住張全的手道:「不要閒談了,去看櫻花是正經。」

  張全道:「我來神田本沒有什麼事,便去看櫻花也使得,只是你說到哪去看好呢?」

  羅福道:「聽說荒川堤很熱鬧,我們就到荒川去罷!」

  張全點頭道:「你帶了錢沒有?」

  羅福道:「去荒川要多少錢?你不要瞎敲我的竹杠。」

  張全笑道:「巴巴的跑到荒川去,難道連料理都不吃一頓?荒川每逢櫻花開的時候,有的是酒菜飯館。走餓了,不進去吃,帶便當(即飯盒)去不成?」

  羅福道:「吃飯的錢自然有,不過想鬧闊就使不得。」

  張全笑道:「你拿出錢來給我看看,我才肯去。我是一塊錢也沒有。」

  羅福道:「你也是七十塊錢,怎麼使得這麼快?我是做了洋服,交了一個月的房飯錢,尚餘了十來塊。」

  張全道:「我的錢自有我的用法,難道裝窮嗎?你捨不得錢,不去看也罷了。」

  羅福忙道:「去,去。」

  於是二人遂由兩國橋乘小火車輪到荒川,隨人腳跟,四處遊觀了一會。

  忽見高高的懸著一面布幌,大書「大正亭禦料理」幾個字。張全即拉著羅福進去,進門便見了節子。張全不覺怔廠一怔,停了步,目不轉睛的望著她進去了,才同羅福上樓。下女上來,張全便問節子的來歷,下女說不知道。張全以為不過是普通下女罷了,教下女叫上來陪酒,下女不肯去叫。羅福見這下女容貌比芳子強了幾倍,心中也不希望節子那樣的,便涎著臉向下女笑,用那可解不可解的日本話,和下女調情。張全一把將羅福拖開,對下女道:「你為什麼不去叫她上來?」

  下女見張全生氣似的,不敢回話,下樓和節子如此這般說了。節子忍氣道:「你只說我病了。」

  下女仍上樓照節子的話說給張全。張全冷笑了一聲道:「要拿身分。擺架子,不必到這荒川來做熱鬧生意。不上來罷了,呆子,我們到別家去吃罷!」

  羅福見這下女對他眉來眼去,不肯就走。張全哪裡動了什麼真氣,見羅福不旨走,也就坐下點了幾樣菜。兩不相下的,狼吞虎嚥起來,硬吃了羅福二元八角。

  張全回到胡莊家,將事情說給胡莊聽。胡莊罵張全道:「你這東西真沒有天良!你記得在初音館的時候怎樣對我說?她一淪落了,你便如此蹂躪她嗎?她不上樓陪酒,正是她根基穩固的地方,你應格外憐憫她才是。你今晚不用回目白去,明日同我去看看她,可以幫助她的地方,盡力幫助她一點,也是一樁快事。」

  張全道:「愛情是隨時變遷的東西。我初次遇她的時候,心中真把她當天人看待。第二次同呆子在四穀遇著,見她容顏憔悴,那愛她的心,便淡了許多。到今日,我心中不過以為她是下女中生得好的罷了。你明日要去看,便同去一趟也使得。」

  次日,胡莊吃了早飯,果同張全去荒川。拖船上忽然遇了張思方——袁子才說得不錯,潘安、衛玠,雖暗中摸索也能認得——張全一見,即指給胡莊看,悄悄的說初次遇著的便是此人。胡莊點頭道:「想必是去會那女子的,我們且跟著他走。」

  二人徑跟到大正亭,見他們進去了,才躲在一邊。等他們出來之後,便進去想打聽消息。不料楊寅伯複轉身進來,心虛的人容易露出馬腳,所以忙掉轉臉上樓。此時節子正在傷心的時候,一個人伏在房裡哭得無可奈何。胡莊想在下女跟前引出節子的歷史來,奈下女也不清楚,只索罷了,各自歸家。

  不知後事如何,且俟下章再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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