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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舊夢重溫良媒逢蝶使 新居始蔔佳朕種蘭因(2)


  真野笑道:「既來了,豈有不進去看之理。並且介紹你見見我姑母也好。」

  張思方點頭。真野隔著門揚聲。一個小下女開門,見了真野,便鞠躬讓進。真野等張思方脫了靴子,才拖木屐,引張思方到一間八疊席的客房內。下女已跟著進來,捧著兩個蒲團讓坐,一雙眼睛不住的向張思方臉上瞟。張思方紅著瞼,望著真野。

  真野忙對下女道:「快去請太太來,說有客來了。」

  下女笑聲答應,從容緩步走出,回身關門,還兀自望著不舍就走。真野恐張思方不好意思,忙站了起來,叱道:「還不給我快去,我就自己去請。」

  下女才去了。張思方不樂道:「這下女討厭。我來住,一定要退了她。」

  真野道:「不相干,退了就是。我姑母也說不歡喜她,她年紀才十三四歲,就時常會和男人吊膀子。」

  二人說話時,聽得有兩人的腳聲響,即住了嘴。門開處,下女跟著一個四十來歲的老佳人進來。下女即送上一個蒲團。

  真野便指著張思方向他姑母道:「這位便是我的朋友張思方君。」

  回頭對張思方也介紹了。張思方從小時到日本,很知道日本的禮節。應對一切,日本話也說得十分圓熟。山口夫人見了,異常歡喜。對真野說道:「你說張先生好幾年沒到日本來,怎的還記得說日本話?中國話和日本話差不多嗎?」

  真野笑著搖頭道:「完全不同。學外國語言,從小時候學起,容易多著,並且不會忘記。他從小時來日本,所以還能說得這樣圓熟。」

  山口夫人道:「怪道說得這般好。不知道他是中國人的,還聽不出呢。你帶他去看看房子,可能中他的意?」

  接著望張思方道:「先生不要笑話,租人家的房子住,總沒有自己造的房子合意。這房子別的好處一些也沒有,只圖他個清靜罷了。八疊席的房有三間,先生若肯來,隨便住哪間都可以的。」

  張思方連忙應是。真野起身對張思方道:「去看麼?」

  張思方道:「不必看,我明日搬來就是,這家的房子,我想沒有不好的。夫人尚可住得,我難道不能住嗎?」

  山口夫人笑道:「這倒不然,各人歡喜的不同。這房子我就不十分中意,他的姑爹偏說好,我也懶得再搬,就住下來了。先生既來了,去看看何妨?」

  張思方心中原想看看,不過存著些客氣,不好太直率了。山口夫人既是這般說,便告罪和真野走到廊簷下。山口夫人也跟了出來,搶先引張思方穿房入戶的,連廚房都到了。張思方心中十分滿足,當下不便問價錢,只說明日定搬來。山口夫人拉著真野到一邊問張思方吃日本菜能否吃得來。真野知道張思方能吃,便代答了。

  二人興辭,山口夫人直送到門口。張思方問真野道:「你姑母一個人住這大的房間幹什麼?」

  真野道:「怎說是一個人住?我姑爹每日回家,還有一個聽差的,一個車夫。他的母親及他的女兒,每年到東京來,約住兩三個月,此刻已差不多要來了。你將來見於我那表妹,必定歡喜。她年紀今年才十六歲,說起來也奇怪,她的相貌和你竟像是嫡親的兄妹,性格也差不多。」

  張思方不信道:「哪裡有這麼巧!」

  真野道:「你不信罷了,日後見面自然知道。」

  二人說著話,已到了停車場。張思方道:「你明日早起到我館子裡來,幫我檢行李好麼?」

  真野道:「好。」

  張思方道:「還托你樁事。你回去走三田花屋門口過,請你順便替我定一份花,叫他每早送上好的鮮花到檜町來。從前我在本鄉一家花屋裡定花,是四塊錢一個月,此刻就再貴點也不要緊,只要花好。」

  真野答應了。電車已來,張思方乘著回錦町,一宿無話。

  次日六點鐘真野就來了,手中擎著一把鮮花。見張思方還沒醒,便輕輕將花放在一旁,拿花瓶到外面換了水,將鮮花插上,擱在張思方枕邊。自己坐下,打開書包,拿出講義來看。

  不一刻張思方醒了,開眼吃了一驚,連忙爬起來道:「笑話,笑話,你來了多久?」

  真野笑道:「才來不久。」

  張思方道:「不耽擱你的課嗎?請你按鈴叫下女來。」

  真野仍將講義包好,按了按電鈴。下女來了,張思方吩咐算帳來。真野催張思方去洗臉,替張思方打好了被包。零星東西,昨晚張思方已檢點清楚。喚了三乘東洋車,一乘拉著行李,真野捧著花瓶坐了一乘,一乘張思方坐了,徑投四穀檜町來。須臾到了,真野先下車進裡面通知,領著一個下女一個下男出來搬行李。張思方開發了車錢,同真野到昨日坐的客廳內。便有個五十來歲的男子,笑容滿面的迎了出來。張思方看他的舉動,知道是山口河夫,恭恭敬敬的行了個禮。真野兩邊都介紹了,山口夫人也走了出來,笑說道:「怎的這麼早?我們剛起來呢。」

  山口河夫打著哈哈道:「他們學生時代,怎能和我們比?張先生此刻在什麼學堂?」

  真野代答道:「他想也進慶應義塾。」

  河夫笑道:「慶應很好。慶應的學生,一個個走出來還像個人。什麼明治大學、日本大學的學生,都是打著窮幌子。好好的一頂四方帽兒,他們偏要揉得方不方圓不圓的,擱在頭上。還有故意將帽兒揉破稱老學生的,我望了他們實在討厭。當學生的日才候,省儉的固然好,只是也得有個分際。難道有了一學堂的叫化子,這學堂就算有精神嗎?」

  真野知道山口河夫的脾氣,開了話箱,便不容易收場的,恐怕貪著聽他說話,誤了自己上課的時間。拿出表看,已到了八點二十分。忙走到外面,招呼下女安置行李。山口夫人跟了出來道:「太郎,你去請張先生看是住哪間房好。」

  真野答應著回頭問張思方。張思方因自己膽小,僻靜的房間不敢住,揀了靠內室的一間。真野幫著清理了一會,複取表看了看道:「八點五十分了。我今日九點鐘開課,不能再延了。」

  張思方問道:「你今日幾點鐘課,下了課還來麼?」

  真野道:「今日只有三點鐘,下了課就來。」

  張思方點頭,望著真野提著書包去了,便如小兒去了保母一般,不知怎麼才好。呆呆的望著下女七手八腳的,拿著這樣看看,拿著那樣嗅嗅。山口夫人也幫著擺桌子移椅子,忙個不了。

  山口河夫走近張思方的身邊,在張思方肩上輕輕拍了兩下道:「我要進店去了,夜間回來陪你談話。」

  張思方連忙點頭道:「請便。」

  山口河夫搖搖擺擺的去了。張思方才想起自己的行李,為什麼教夫人來檢,並且下女搬這樣翻那樣,毫無條理,也怕弄壞了自己的東西,便笑著道謝道:「夫人不用勞神,沒有多少行李,我自己檢檢便了。」

  接著用手揮下女出去。河口夫人拿著張思方的一張小照,見上面寫了許多字。日本女人認不了幾個漢字,只知道寫得好看,便問上面寫了些什麼,是誰寫得這樣好字。張思方道:「是我自己寫了幾句詩在上面,不成字的,見笑夫人。」

  夫人將像片擱在桌上道:「這小照須得配個夾子才好。」

  張思方一邊清東西,一邊點頭應是。夫人站在一旁看張思方慢條斯理的,一咳兒工夫,檢得齊齊整整,拿出一個蒲團讓夫人坐。夫人道:「我不坐了,我要去指點他們弄菜。太郎差不多要下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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