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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吳品廠嗔蜂叱蛺蝶 秦士林打鴨驚鴛鴦(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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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夜工夫籌好了盤費,次早便乘火車到長崎,恰好搭築後丸到上海。吳品廠給他的信,地點寫得極其詳細,恐怕他走錯了路,耽擱了見面的時刻。汪祖經到上海,一找便著。兩人久旱逢甘雨,說不盡各人心中的快樂。歡娛嫌景短的已住了幾日,仍舊同回東京。兩人的行李都在浩養館,不待躊躇的,徑投原處來。第二日,秦士林便如蒼蠅一般的嗅著了腥氣,插翅飛到浩養館。問明瞭吳品廠的房子,笑嘻嘻的走進去。此時汪祖經正和吳品廠促膝談心,猛然見了秦士林,只嚇得吳品廠芳心亂跳,汪祖經興致頓消。秦士林見了二人情景,心中大樂,便操日語呼著吳樣道:「久違了。自你去後,我朝思暮想的,好不難過呢!不知到這裡打聽了多少次。你也太過於寡情了,怎的連信都不給我一個?什麼時分到的?老汪,你不是往上海去了的嗎,怎的也回了?」 吳品廠不敢不作理會,只得忍住氣,起身讓座。汪祖經也怕他再說出不中聽的話來,隔壁人聽了笑話,便也微微點頭,招呼他坐。秦士林用腳將墊子移近吳品廠,坐下道:「你在家裡住了多久?府上人口都好麼?」 吳品廠一面移坐墊避開,一面答道:「承你掛心,家人都好。」 秦士林對汪祖經笑道:「聽說你譯了部書,賣給商務印書館,交易已經成了嗎?」 汪祖經有意無意的點頭,並不答白。秦士林又笑道:「難為你有本事譯書賣錢。你們兩個人,想是在商務印書館遇著的了,真算是天緣湊巧。」 吳品廠不覺紅了臉,汪祖經哪裡按納得住呢?瞪著秦士林正待發作,秦士林已回過頭對吳品廠道:「你此次從家中來,手中必定寬裕。我這晌窮死了,光光的一名官費,應酬又大,又沒本事譯書賣錢,你借給我幾個罷!」 吳品廠身子一扭,臉一揚說道:「我哪裡有錢!我到上海要不是……」 說到這裡,忽然停住了口,過了一會才接著道:「不是有人借錢給我,幾乎困在上海不得動身呢。」 秦士林笑道:「你怕什麼,自然是有人接濟的。女學生佔便宜就在這些地方。要是我秦士林困在上海,只怕一天一個電報,也打不出一個人送錢來。男子值得什麼!你記得我們同住的時候,官費發得不應點,你要錢使,我什麼東西不給你當了?只少當鋪蓋給你用。你不想想,我圖著什麼來?我做夢也不料到有今日。」 吳品廠聽了急道:「你說話不要太沒良心。我當了你幾件東西?同住的時候,就當了,難道我要一個人使嗎?當了你的東西,我都記得,總共不過二十來塊錢。我自己使的僅買了一把傘,四塊五角錢,剩下的都是公共著使了,虧你還拿著當話說。」 秦士林笑道:「就據你說,也有二十多塊。我於今也不和你爭多爭少,橫豎我都有帳在家裡,寫得清清楚楚,只是也得算算才好。我使了錢,還討不得個好收場,不值得。」 吳品廠氣得變了色,說道:「你有帳算更好。總算是我背時,遇著了你這沒良心的人。」 秦士林搖搖頭道:「我是沒良心,你有良心的。且憑著你的良心想想,我當日待你的情形,應得受今日這般的報答嗎?」 汪祖經久要發作,因秦士林提起往日的事說,不能插嘴。此時見逼得吳品廠哭了起來,心中說不出的難受,便拔地立了起來,指著秦士林道:「你們是親戚,就用了你幾個錢,終久得還的,算得什麼!況且是同住時大家使的,也值這般裝形作色的逼人嗎?至於講到現在,她有什麼得罪了你?」 秦士林不待他說完,即揚著頭道:「老汪,你坐?這事不與你相干。論禮我和她說話,你應得躲避才是。你既知道我和她是親戚,我來了,要你這外人羼在裡面做什麼?我因看同鄉的面子,不與你計較,也算對得住你。你還要多嘴,這就使我太難了。」 汪祖經見秦士林動氣,反坐下笑道:「老秦,你倒會拿架子,只是你說話太過了頭。莫說我和品廠是同鄉,便不是同鄉,我在她房裡,她不說來了秘密親戚,叫我回避,我也不必走開。況且我和她是朋友,又先在這裡坐著,為什麼叫作羼在裡面?你不看同鄉的面子,便當怎樣?我倒要請你計較計較給我看。我起來說話,原是調解的意思,什麼叫作多嘴?我看你欺人慣了,這回可走了眼色,欺到我頭上來了。」 秦士林冷笑道:「誰還敢欺你!我知道你差不多以這房裡的主人自命了。只是我勸你斂跡些的好,將來都要在江西上舞臺的。」 吳品廠聽了更傷心痛哭起來。秦士林、汪祖經一時都默然無語。吳品廠嚶嚶的哭了一會,下女送上晚飯來,吳品廠揮手叫:「端去,我不吃飯!」 秦士林忙止住道:「既端來了,讓我吃了罷。省得跑回去遲了,又得補開。」 下女即將飯菜放下,問汪祖經道:「汪先生也在這裡吃嗎?」 汪祖經點頭答應,下女笑著去了。須臾之間,送了進來。二人聲息俱無的吃了個飽,預備蹲夜。下女進來收碗,秦士林問道:「這館子還有空房間沒有?」 下女道:「底下有一間三疊席子的,但是光線不好。這對面一間六疊的,客人說就在這幾日內搬去,不知道幾時能搬。」 秦士林點點頭道:「等他搬了,我就搬來。」 下女答應著收了碗去。秦士林見吳品廠伏在桌上哽咽個不住,無心再尋話說,順手拿了個墊子,折疊起來,當枕頭躺下,在書架上抽了本書,借著電光消遣。汪祖經見了,心中悔恨自己何以想不到這著,被他占了便宜。登時眉頭一皺,忽然得了一計,也借著到書架上拿書,乘秦士林不意,捏了吳品廠一把,並推了一推。吳品廠知道是叫她走,便起身歎了口氣,開櫃拿了裙子,收拾停當。秦士林問:「到哪去?我陪你走。」 吳品廠道:「我去走人家,要你陪什麼?」 秦士林笑道:「我不去就是,何必動氣?」 回頭對汪祖經道:「你也出去嗎?」 汪祖經道:「定不定出去,我還不知道。若有事,也是要出去的,你問了做什麼?」 秦士林道:「不做什麼。你出去,我也得同走。你若不出去,我就再在這房裡躺一會。」 汪祖經道:「我出去,你為什麼得同走?」 秦士林道:「你們都出去了,我一個人坐在這裡幹什麼?」 汪祖經恐怕秦士林跟著吳品廠跑,便說道:「我不出去,只是我不能多陪你坐。」 吳品廠不顧二人說話,推開門走了。秦士林笑道:「陪陪我何妨,我們難道不算是好朋友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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