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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回 射怪物孫癩子辭師 賣人頭鄧法官炫技(1)


  話說孫癩子得意洋洋的出了伏虎寺,自以為這事做得痛快,師傅必然稱讚他。回到洞中,見師傅照常在石床上打坐,不敢驚動。正要做自己的功課,畢南山忽張眼呼他到跟前,說道:「你下山去罷!我這裡容不了你這樣粗暴這樣大膽的徒弟!幸虧你的野性顯露得早,若再過幾年,你自己的內丹有了火候,那還了得!」說時,待伸手向孫癩子頂門拍去。

  孫癩子不覺大驚失色,知道這一拍,是要將他自己所得的內功和法術,一股腦兒收回去,立時仍變了個尋常人,嚇得趁勢跪拜下去,閃開了這一拍,叩首哀求道:「弟子有過犯,求師傅責罰,就是打死也情願,只求師傅不要驅逐下山!」

  畢南山指著孫癩子罵道:「你這東西,敢如此膽大妄為,還了得。幽冥鐘妨礙我的修煉,已有一個月了,若可以將鐘毀壞,還待你去動手麼?姑念你這番妄動,居心是在要不耽延我修煉的時刻,尚可饒恕。只是你粗暴大膽的處分,不能寬免!罰你吊餓三天,看你下次敢也不敢?」隨用手向房角上一揮,孫癩子便身體不由自主的,彷佛腳跟上有繩索捆綁了,身體即刻在房角上倒懸起來。

  偷眼看師傅,閉目打坐如故。鉤起腰去摸腳跟,卻又摸不著甚麼。初吊時還能支持,吊了一會,就漸覺難受了,只得運用起工夫來。經過一晝夜,肚中又饑餓,身體又痛楚,甚麼工夫也運用不靈了,忍不住痛哭求饒。畢南山又責駡了一頓,才將他放下。從此沒有幽冥鐘響,畢南山每夜作法起霧,便用不著等候了。

  又過了些時,這夜孫癩子正跟著畢南山在山頂上修煉。此時孫癩子的法力,已比初出洞時高強幾倍了,無論如何濃厚的霧,能一眼看個透明。這夜的月色,也分外皎潔,孫癩子看見離畢南山約有百步之外,有一隻絕大的狐狸,朝著畢南山,和人一般的跪在地下,搗蒜也似的叩頭。口裡銜著一件白色的東西,初看分不出是甚麼。

  孫癩子揉了揉眼睛,仔細看去,原來是一個人的頭顱骨,大約是從墳堆裡掘出來的。只不知它是這麼銜在口裡叩頭,有甚麼用處。再看自己師傅,似乎還不曾覺著的樣子,只是閉著眼不作理會。那狐狸叩了一陣頭,和人一般的用兩腳立起身來,向前走了幾步,重複跪下叩頭,又叩了幾十個頭,又立起身向前走幾步。如是者三四次後,跪下去就將頭顱骨放在地下。每叩一個頭,朝著畢南山「吱吱」的叫幾聲。孫癩子見狐狸開口叫起來了,以為自己師傅必然張眼看看。誰知畢南山竟像是睡著了的一樣,仍是不作理會。狐狸叫後又銜了頭顱骨向前走。

  孫癩子見狐狸已走近畢南山不過十來步遠近了。心想:時常聽人說,狐狸是會迷人的,莫不是這孽畜不懷好意,這麼一步一步的逼過來,想將我師傅迷惑?我師傅若不是被他迷了,怎麼在跟前這般叫喚也不聽得呢?我不在旁邊看見便罷,既看見了,豈有袖手旁觀,不救師傅之理?並且人人都一般的傳說:狐狸精是害的東西,我殺死他也可算是除了一個害!

  孫癩子主意已決,他此時已得畢南山傳授了不少的法術,當下就用左手結了一個雷訣,才舉起來還不曾發放,那狐狸彷佛已經察覺有人暗算了,掣身就待逃走。

  孫癩子到這時那裡肯容他逃脫,一面將雷訣向狐狸發去,一面口裡喝道:「孽畜,待逃到那裡去!」

  就這一舉手之間,煙雷生於掌握,霹靂起於空中,眼見那狐狸被雷劈得就地一滾,山嶺都搖搖震動,即見畢南山的袍袖一拂,張眼向孫癩子叱道:「胡鬧,他干犯了你甚麼,應當傷害他的性命。你既居心如此狠毒,我這裡容你不得,就此下山去罷!」

  畢南山這一番發作,只嚇得孫癩子魂都掉了,慌忙翻身跪下,說道:「我並不是居心狠毒,要將他處死。只因見他一步一步的向師傅跟前逼過來,師傅閉目靜坐不曾覺著的樣子,恐怕他不懷好意,想乘師傅不覺,暗加傷害,所以用雷火傷他。」

  畢南山當下鼻孔裡哼了一聲道:「豈有此理,你的法術能制伏的東西,能傷害我麼?我當時初帶你出洞的時候,是如何吩咐你的?像你這般浮躁的人豈是載道之器。」孫癩子不敢多辯,惟有叩頭哀求饒恕。

  畢南山的氣忿雖已漸漸平了,然終不肯答應容留他的話。畢南山走近那狐狸,指給孫癩子看道:

  「你瞧見了他這般皮焦肉爛的樣子,心裡也得安然麼?你雖是為要救我才殺他,但傷生為修道人第一件宜守的戒律,我曾屢次叮嚀吩咐,你於今既犯了這條戒,沒奈何只得教你下山去!你此後雖離開了我,然一般的可以修煉,倘修到了須我指引的時候,我這裡自然知道,自然前來指引你,若不努力,就休想此生再見我了。你看,天色已經亮了,你就此下山去罷,這山下有我收藏的一錠銀子,你可拿去做回瀏陽的路費,到家還充足有餘。」

  孫癩子本是個無家可歸的人,這回師徒相處又有幾年了,忽一日教他分離,他那裡捨得,當下忍不住便哭起來。畢南山安慰他道:「人生遇合都是前緣,一點兒不能勸強。你只牢牢的記著:此後多行功德之事。猛勇精進,與我會面之期,必不在遠。如果拿著這點法術下山去胡作亂為。你只一轉念頭,我便完全知道,雖在萬里以外,也能在俄頃之間,取你性命!」

  孫癩子原想哀求再容留幾時,因看畢南山的神氣十分決絕,料知是有定數,無可挽回的了。只得依依不捨的拜別師傅,含淚下山。

  才行了十來步,滿山雲霧都頓時開朗了,一輪紅日已冒上地面來,映射得滿山樹木戴露的枝葉上,一道一道的光芒閃灼,彷佛每株樹上,結了千萬顆明珠。孫癩子到峨嵋雖住了幾年,卻不曾有一次在這時候出來,流連過這般美景。

  少年人的心性容易轉變,無論甚麼憂愁的事,只須換一個境界都忘懷了。師徒離別之感,也只在一剎那。當時看了這種朝陽初上的麗景,便立住腳舉眼向四山望了一望,想道:

  「我記得初到這山裡的時候,已在黃昏過後了,暮色蒼茫,山上形勢,全看不見;並且連來路的方向,此時都想不起來了。究竟瀏陽在那裡?我於今當向何方走去才不錯呢?」隨即又轉念道:「好在我並沒有父母兄弟和田產在瀏陽,雖是瀏陽人,也不必就趕回瀏陽去,慢慢的訪問,便多走時日也沒要緊,且下了山再打聽罷。」

  想到這裡,剛待提步下山,猛然想起一件事來,連連的跺腳,說道:「糟了,糟了!師傅說,他有一錠銀子,收藏在山下,教我取了做回瀏陽的盤纏。這樣大一座峨嵋山,我不問個明白,知道那一錠銀子藏在山下甚麼地方呢?若圍著這座山尋找,只怕尋找三年五載,也是枉然。這山下不是沒有人來往的,收藏了若干年,沒被人拾去,可知收藏得很深密。我不回去問明收藏的所在,是不能成行的!」

  邊想邊回身走了幾步,看畢南山平日打坐的一塊大岩石,依然光滑滑的受著日光,只岩石上已不見了師傅的蹤影,再者那狐狸倒斃之處,也不見狐屍的所在了,但是細看地上還有一團燒焦了的狐毛,旁邊丈多遠一棵大松樹底下,有一個小小的新墳,泥土還松,一看就知道是新築的。

  孫癩子暗想道:我每夜跟隨師傅在這裡修煉,這裡周圍半裡來遠近的一草一木,我都認看得仔細了,何嘗見過有這麼一個墳堆呢,可見得這墳就是那狐狸藏骨之所。我拜別師傅才走了十來步就回來,耳內不曾聽得一點兒聲響,這墳堆便已築成了。我若有了這種神通,就不在師傅跟前,也不愁修不成道了。想罷,又向墳堆默祝道:「我因制不住一時火性,胡亂傷了你的性命,以至被師傅驅逐,後悔也來不及了。你死在九泉之下,不用怨我,等我修道成功的時候,一定首先超度你!」

  孫癩子此時還有些稚氣,以為是這般默祝一陣,可以表示悔意,算是向狐狸道歉。那知道默祝已畢,耳裡就聽得有很嬌嫩的女子聲音說道:「你孫癩子不要假意慈悲,我母親無端屈死在你手裡,我只恨自己力弱,不能實時將你碎屍萬段,誰稀罕你將來超度!」

  孫癩子吃了一驚,連忙回頭看左右前後,都沒有甚麼形跡。心想:我不過心裡默祝一番,並不曾說出聲音來,這小狐狸精居然知道。怪道師傅說,只須我念頭一轉,他老人家便完全知道。我此後存心,倒是疏忽不得。小狐狸精既明說了自恨力弱,奈何我不得,我也用不著理他,到洞裡見師傅問那錠銀子去罷。遂掉頭不顧的向平日回洞的道路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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